“昭昭,你受累了。”
孟九安躺在院外,奄奄一息,只有一双眼和一张嘴还能动弹。
他唤的是“昭昭”,说的是“受累”。
属于楚阿昭的九安终于回来了,她却连碰都不敢碰他一下。
孟九安努力地想撇过头,最终却只能闭上眼睛。
“昭昭,别看。”
他的声音温柔,像是成婚那夜,红烛摇晃,唤的那一声“昭昭”。
楚阿昭听闻此声,眼泪顷刻之间喷涌,她似乎要把这五年的委屈都哭出来。
哭他高中,身着红衣头戴花。
哭他迎娶公主,仕途坦荡心愿了。
哭他身不由己,命不由己,为他人作嫁。
那些先前说的玩笑话,都变成杀人利刃。
他说:“昭昭,把我埋了吧。”
哪怕是活埋,他也心甘情愿。
如今的模样,倒是死成了妄想。
楚阿昭拼命的摇摇头,哭泣着说道:“九安,你会没事的,我会给你请上京最好的大夫。”
孟九安苦涩,即使神医在世,医好也不过废人一个。
何况他废的不是这身,而是一颗心,他对不住昭昭。
楚阿昭知他是这般心思,便痛恨道:“是那人抢了你的身体,坏事做尽,我知你千般万般的不愿,一切都与你无干系。”
“昭昭,你早应忘了我。”
“孟九安,我不许你再说一次胡话。”
楚阿昭厉声斥责,却全是心疼。
孟九安那么一个大男人就流下了泪来,泪融入土里,滋养了一方生灵。
他向来和善,只道是天道不公受此劫难。
但楚阿昭却知是有人夺他命数尽承欢。
她慌忙起身,让孟九安等她,她飞奔而去,可七邻八舍无一人愿帮她。
此等重伤,身份不详,谁都摘得干净,闭门不出。
唯有村口杏花树下一个痴儿,念着楚阿昭平日给的一口吃食,帮楚阿昭把孟九安抬进屋里。
不过几步之遥,孟九安却连连咳嗽,气息微弱。
“再等等我,我去给你找大夫。”
楚阿昭着急,小心翼翼地为孟九安掖好被角。
孟九安一双眼紧闭,不曾睁开,只是微微张嘴道:“昭昭,我听檐下微雨,你夜里盖好被子,明日我带你去看海棠花开。”
楚阿昭的手顿了顿,原来孟九安还记得曾说过要带她去看海棠花开。
他说这话的那日,楚阿昭守了一夜的欢愉。
未料第二日,楚阿昭穿着粉色罗裙,满怀期待之时,他丢来的是一纸休书。
“晚夜微雨问海棠,暗香蚀骨话离殇。唯恐两无相逢日,一枕黄粱同过往。”
孟九安,没能熬到楚阿昭请来大夫。
待大夫给他把脉之时,他已经落了气。
楚阿昭也曾想过再一见是永别,却未料如此之快。
我
楚阿昭把孟九安埋在了屋外的那棵海棠树下,今年的海棠树才生了芽,还未开花。那是当初楚阿昭和孟九安和离时,她唯一从孟府带走的东西。
一捧捧的土将孟九安掩埋,楚阿昭眼里心里的恨意开始翻腾。
为何他人性命如草芥?
楚阿昭身着素衣,头挂白布。
一步一拜,不知疼痛。
离山上有个道士,当日他同楚阿昭说:“你的夫君装了别人的魂。”
她本是不信的,可一桩桩一件件,孟九安全然成了她不认识的夫君。
直到那一日孟九安拿出休书,楚阿昭便信了道士的话,只是那日楚阿昭态度强硬,将休书改为和离。
想的是若她的九安回来再娶她,那九安也不算失了脸面。
和离书到手后,楚阿昭第二次去了离山,无尘道长在门口,连道观都没让她入,只一句:“姑娘所求,不可。”
楚阿昭微微抬头望向无尘道长,问道一句:“我该如何?”
“等。”
这一等,便是离山脚下的五年。
等来她的夫君受尽折辱,命丧黄泉。
如今,她再也不等了。
步步叩首,鲜血染红了她的额头,她顺着山路而上。
春寒料峭,这离山多的是雾气。
无尘道长早就在道观门口。
这一次,他没有阻止楚阿昭。
“姑娘所求,皆无他法。”
楚阿昭抬头,看着他们所谓的长生天,问道一句:“天道不公,我该如何?”
“事在人为,天亦睁一只眼闭一眼。”
“我等了,可我的夫君死了。”
“命中有此劫难。”
“我不信命,便是要破了它!”
“你一个孤女,如蜉蝣撼树。”
“那我就以命相搏,无他,求一心安。”
“当真不惧?”
“不惧。”
天地之间,唯有院门口的阿黄伴着她,除此再无牵绊。
这滔天的恨意啊,她怎能放下?
她本可与九安举案齐眉,相守到老,不料五年光景,黄粱一梦。
不知那人是否有一刻悔过?
高头大马之时,他可曾想有人求的是一生安稳?
十里红妆之时,他可曾想离山脚下有一妇人待夫归?
操纵命运之时,他可曾想那不止是一人的一生?
楚阿昭起了身子,腿有一些发软。
在站直身子的那刻,两眼一黑,楚阿昭以为她要寻了九安去。
无尘道长将楚阿昭稳稳扶住,似乎知她心中所想。
“放心,姑娘的命还长着。”
楚阿昭晃了晃身子,睁开眼眸,愣在了无尘道长的这一句话里。
若无九安,这日子一个时辰,一天,一年,甚至此后的几十年,有何区别?反倒是这漫漫长夜她该如何挨过?
如今,唯有一愿,为夫报仇。
楚阿昭同无尘道长道了声谢,也就往后退了一步,风刮过耳边,呼呼的响。
无尘道长回到道观,从祭台上拿来一个镶了红宝石的匕首。
匕首小巧,约莫五六寸。
无尘道长知道楚阿昭刀剑棍棒武功皆不会,细心叮嘱:“这匕首锋利,却也只能近战,你要有十成的把握方可。”
楚阿昭双手接过。
它比家里切菜的刀还轻,却在从刀鞘中拿出来的时候,楚阿昭看到了明晃晃的光,映过了她的下颚。
这匕首虽小,却实在锋利。
楚阿昭谨记着无尘道长的话。
她转身离去,无尘道长轻叹:“你去何处寻他?”
楚阿昭眼眸狠戾,握紧了手中的匕首:“那人狼子野心,定不甘平庸一生。”
她如何去寻?
去寻上京城里的新贵。
去寻那人人都道天资聪颖的人。
去寻他们当作仙人下凡的转世。
想来她也要去“弑神”一番。
只是此去不知生死,这一次换孟九安等她在离山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