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不会忘记你

是个女孩。

看上去比我小几岁，穿着宽松的粉色运动服，金黄色的披肩长发轻轻垂在肩头，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

她一边进门一边打量这个房间，眼神像是扫货一样带着一丝懒散和好奇，像是路过补习班顺便来看场实验。

她和这间灰白色调、混凝土裸露、毫无装饰的审讯室格格不入。甚至可以说，她身上是这间房里唯一的颜色，唯一的“人气”。

她走进来，站定在我对面，目光很清澈，却带着某种游刃有余的审视。

“就是他？”

她偏头问了一句，语气随意得像是在点人名册。

女警没有说话，只是向她点了点头。

女孩“啧”了一声，咬着棒棒糖走近我两步，眼睛盯着我看了一会儿。

我被她看得有点发毛。然后，她开口了，

“你好啊。”

她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利落。

“你是……？”我怔了怔说道。

她举起手里的通行证晃了晃，上面清楚地印着她的身份编码与所属部门。最醒目的，是红色的审批条：“VEIL·糖玖。”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不紧不慢地拉开椅子坐下，把棒棒糖从左边腮帮子换到右边，一边含着糖一边伸手接过女警递来的资料。

“关于易特快递，我知道的都说了，我跟这件事真的没有关系。”

我先开口。

“不不不，我们已经查清楚你和那事没关系了，嫌疑已经排除了。”

唐玖懒洋洋地翻着文件，

“现在嘛，我感兴趣的是你本人。”

她拿着资料翻了几页，扬了扬眉，

“说真的，没想到AUG居然没发现你，害得你这几年过着这么惨。”

“什么意思？”我疑惑地看向她。

“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像样的工作，没有积蓄，也没有正常的生活，这还不够惨？”

我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又发现她说的几乎都对。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AECS，Anomalous Entity Control System，异常能力管理局。”

她一字一顿，有点俏皮的说出一堆我没听过的字母。女警察下意识侧目，但没有出声制止。

我在脑海里仔细回想这个名字，但没有任何有关记忆，也从未在网络上看到任何相关信息。

“你们，是警察吗？”

“哈哈哈，如果非要说的话，算是吧。专门处理异常能力的警察。”

糖玖笑着将文件夹垫在屁股下面，然后饶有兴趣的说道。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

“啊？我吗？可是……”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突然就察觉到了变化。

就像习惯了日落的人，会在光线变化的前一秒下意识闭上眼。

我缓缓转头看向旁边的女警和那位研究员。她们的目光在那一瞬间齐齐一滞，像被某根细细的线绳牵住了神经，脸上的表情在某个字没说完的中途忽然断开。一个细小的空白，在她们的意识中诞生。而那个面容冷峻的青年仍然一动不动，看不出什么变化。

“竟然，具备群体认知清除能力。”

很快，广播里传来女研究员激动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将视线移回——

我看到了糖玖。

她还坐在那里，咬着棒棒糖，嘴角挂着刚才那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她仍然看着我，像在等待我继续说完刚才那个“可是”。

“你……？”

我心里猛地一震，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

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金色的发丝微微滑落，在冷白灯下泛出一层柔和的光。

“别担心，我没有受到影响，也不会忘记你。”

她说这话时语气轻飘飘的，像在说“明天见”那么自然。但我却感觉到一种很奇妙的情绪，在我胸口拧紧了一下。

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她还是那个穿着粉色运动服、嘴里含着棒棒糖、看起来像是路过的女生。但现在我发现，她的眼神远比她外表更成熟，也更难读懂。

那眼神里没有迷茫，也没有恐惧。

只有一种——知情者的同情。

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半拍。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我突然意识到：从小到大，我见过无数人在三分钟之后忘记我、惊讶我、远离我，却从没见过一个人——不受影响。

她是第一个例外。

“我跟你一样，都是认知类能力，一直缺一个合适的搭档，如果你愿意加入AECS，也许我们可以试一试。

她换了个姿势，把身体往前靠了靠，语气像是在邀我参加一个地下派对。

“别担心，AECS很好玩的，工资还高，怎么样？考虑一下？”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就像一个溺水太久的人，在意识模糊之际，终于摸到一块浮木——不管它是不是空心的，不管它会不会沉，只要能抓住，就不想松开。

我不知道这个选择会不会让我后悔。

但此时此刻，我真的想试一试。

哪怕只是试着，被谁留下来一次。

糖玖看着我，嘴角的笑意像是早就料到这一刻会到来。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语气轻快得像刚吃完饭要去看场电影。

“好，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她转身看向一旁仍有些发愣的女警，笑着说：

“这人归我了，登记到‘VEIL’名下。”

女警没有多问，只是点头确认，随后朝门外招了下手。

几秒钟后，有人走进来，将束缚我双手双脚的卡扣一一解开。铁扣松开的瞬间，我手腕传来一阵发麻，仿佛连同拘束一起松开的，还有那种被悬在命运边缘的紧绷感。

我低头揉了揉手腕，站起身时腿有些发软。

糖玖看了我一眼，轻轻扬了下下巴，

“跟我走吧。”

我没被蒙眼、没被带头套，这在这里已经算是极高的待遇了。

门被打开，一股淡淡的空气流动随即涌入。

我跟着她走出审讯室，踏进一段昏暗的通道。走廊墙壁仍是冰冷的金属灰，但灯光不再刺眼，地面也不再是粗糙的混凝土，而是某种软性材质，踩上去有轻微的回弹感。

走廊尽头，停着一辆低矮流线的摆渡车，通体是消光黑，车侧没有标志，但看得出是定制款。

“别愣着，走啦。”

糖玖率先跳上车，在驾驶座半躺着朝我招手。

我跟着她坐上车，车体自动启动，无声滑出停靠位。两侧墙体开始缓缓移动，像是钢铁世界自己张开嘴。

几分钟后，车驶入一处封闭通道，前方闸门缓缓升起。

第一道闸门后，空气变了。

混凝土的味道不再刺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湿润清香，像是植物刚被浇过水。

车窗外的光线不再单调，开始出现一些垂吊的绿植墙、局部暖色灯带，甚至有小块区域种着低矮的观赏草，像模拟自然环境的温室——这是一座隐藏在地表下的生态模块。

糖玖看了我一眼说道，

“AECS的外围区域，有点闷，我们自己改造了点。”

车又前行了一段时间。

第二道闸门开启。

这次，视野彻底打开了。

眼前是一处宽阔的地下中庭，顶上是结构复杂的仿自然穹顶灯，照明柔和且分区明暗，墙面以深色钢板与玻璃交错构成，一切都透露着未来感和生活感的融合。

穿着统一制服或便服的人三三两两走在走廊里，有人提着资料箱，有人正和同伴讨论什么，还有人坐在阶梯区吃东西——这里，已经不像一个“秘密基地”，而更像一座正常运转的机构社区。

糖玖将车稳稳地停在一处平台边缘。

她解下安全带，拍拍方向盘道，

“下车吧，新人。”

我跟着她走下车，站在那片光线交错的走道上，一时间竟不知该往哪看。

她走在我前头，边走边说：

“这里是‘星衡控股’——AECS旗下注册的对外壳公司。”

“名义上是一家做能源数据与国际贸易的民营集团，常年拿政府合约。”

“但实际上——”

她侧过头，冲我眨了下眼，

“它是我们VEIL的驻地之一。”

我怔住了。

星衡控股！

全球50强企业，那个我大学毕业时的梦想公司，当年我还在网上发帖求经验，幻想自己能穿着白衬衫出现在它的玻璃写字楼里。但我连第一轮面试都无法通过。

“以前我还以为能靠投简历进来。”

我苦笑了一下说道。

“谁投也进不来。”

糖玖耸耸肩，

“这里根本不对外录取的。”

她领着我穿过一片安静的走廊，最后在一扇看起来毫无标志的银色电梯门前停下。

她刷了下身份令片，电梯“哔”地一声打开。

我跟着她走进去。

电梯内部没有楼层按钮，只有一行淡蓝色的数字浮在屏幕上。

目标楼层：80。

“你刚才说VEIL，是什么意思？”

“VEIL是我们部门的名字，全称——Visual Engagement and Infiltration Liaison。”

她站在我旁边，懒洋洋地靠着电梯壁，嘴里那颗棒棒糖换了个角度。

“听起来像特工电影里的部门。”

“比电影真多了，也危险得多。”

她冲我挑了下眉，

“简单来说，就是：‘伪装接入与渗透联络组’。”

我其实不太懂她在说什么，只知道电梯正在高速上升，耳膜里传来微妙的压迫感。

不多时，电梯门打开，前方是一间装潢极简的白色办公区，落地窗之外是城市天际线的某一段——我居然能看到星衡集团那块巨型LED广告屏的背面。

糖玖走在前面，带我穿过几道自动感应门，最终停在一间挂着“糖玖”铭牌的办公室前。

她推门进去，随手把桌上堆着的资料拨到一边，然后回头看我：

“来吧，新人。第一步，给你备案。”

她打开电脑，开始调取我的初步信息。我站在她旁边，看着她熟练地操作，仿佛这不是她第一次走流程。

“你能力归类我们已经暂时挂在‘异常型·认知清除’下面了。”

她边说边点选，

“不过系统要求进一步定义效应强度、影响半径、触发机制等参数。”

“所以……”

我忍不住问，

“我现在算什么？”

“未归档项目候选人。”

她笑眯眯地说，

“再俗一点的说法，你目前是‘具备潜在利用价值的观察对象’。”

“等验证通过，你就能转为正式挂编了。”

“......好。”

我低声应了一句，环顾四周说道，

“那我的工作是什么？”

她一边处理备案，闻言突然抬头看我，

“做间谍。”

她笑着说，语气轻快得像在说实习岗位，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