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怒海

“放开我。”

陆鸿渐非常识趣,一秒都不敢耽搁,马上就松了手。

胡昕玥两手撑在陆鸿渐结实的胸膛上,站起了身。

黑色的长发掠过陆鸿渐鼻尖。

是栀子花的香味。

“从那里挑一件合适的穿上。”

胡昕玥若无其事地捡起了,自己掉在地上的针织帽,随后指了指地上被她击倒的男人们。

“女侠,刚才......”

“闭嘴烦死了我不想听你也不许提!”

胡昕玥白皙的俏脸微红,回过头来,用群青色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陆鸿渐。

“我才不管你为什么会出现这里,也不管你之后想干嘛。

靠岸之后,我会带你一起下船,你不许给我逃走。”

胡昕玥转过身去,停了一下,又回过头来。

“刚才发生的事情给我忘掉,不然......”

显然胡昕玥并没有想好‘不然’该怎样,但陆鸿渐也不敢作声。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眼前的少女,此刻好像并没有打算,再对自己动武。

甚至好像还愿意帮自己。

既然如此,言多必失。

陆鸿渐在地上一众昏厥的男人中间,挑了个体型和自己差不多的,扒下了他的上衣,给自己换上。

换衣期间,只听见身后,少女又开始自言自语。

“不要,你说什么我都不回头,他再跑我就动手。”

“一下船我就要去洗澡。”

......

陆鸿渐换衣物时,顺便摸走了这些人口袋里的钱币。

一银元九十七铜元,两银元不到一点。

不考虑住宿的话,应该能保一个星期不饿肚子。

“女侠,我换好了。”

胡昕玥闻声回头。

穿上衣服之后,陆鸿渐展现了出一种,和身上衣物不太相符,却是当下女子间正时兴的,带点忧郁气质的公子形象。

胡昕玥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把这些不该有的想法抛出脑袋。

哼。

小白脸而已。

“跟着我走,叫你停就停,不许发出声音。”

兴滩边,吴江的江面蒸腾起了淡金色的雾霭。

远东明珠号鸣响的汽笛,此刻惊起了又一滩的鸥雁。

廿七铺码头里,石阶被往来的漕工,用沾着咸涩江水的赤脚踏过,阳光一打,表面被浸得发亮。

邮轮上,等待卸货的金发洋人倚着护栏,抛玩着手上的一枚银元。

一个不留神,银元脱手,坠入岸边窦振华手中的高顶礼帽内。

“你们他妈的都是废物,连一个廿岁的娘们都看不住,老子几十年前宅里养的黄狗都他妈的比你们有用。”

“队长,这没办法啊,我们这边除了您,其他人撑死了不过是一阶,大部分都只是刚入门,你也没提前说这女人到了二阶啊。”

窦振华闻言,一个巴掌呼了过去,把还嘴那孙子给扇到了江里。

“那我他妈的就换个说法。

你们他妈的十几个男人,一起上,结果他妈的连一个廿岁的娘们都他妈的打不过。

他妈的,皇帝如果还在,你们连他妈的阉人都比不上。”

几个手下跃入水中,将刚才落水的那人给捞了上来。

一旁看戏的小工,掰着手指,数着窦振华一连讲了几个‘他妈的’。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看着落水那人在岸上吐水,窦振华火气稍减,刚想戴上礼帽,却发现里面多了一枚银元。

他猛地抬头一瞪,船上的金发洋人一下缩了回去。

“册那,白皮宗桑。”

小工犯了难,不知道该不该把这句也算进去。

“Блядь!(他妈的)”

“你的三哥真能跑啊。”

黄昏的金色在人力车清脆的铜铃声中,逐渐漫上了怒海的街头。

街上的霓虹灯次第盛开。

灯牌上,绘着身穿阴丹士林布旗袍的摩登女郎。

她漆黑而冷媚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熠熠生辉。

“是他自己不要回家,你不能怪我。”

胡昕玥停在道旁,慢慢平复了呼吸。

灯光下,沿街商铺的橱窗玻璃上,映出了她俏丽的外表——

一个穿着印花T恤,留着披肩黑发,生着群青色眼眸的混血少女。

大马路上,不是手持文明杖、身着西式礼服的贵人,就是攥着褪色皮包、穿灰布长衫的青年。

亦或者,便是那些驻足在西点坊前,穿着湛蓝色布衫,选着玻璃柜台里,各式西式点心的女学生们。

毫无疑问,此时此刻,自己的模样非常显眼。

于是,胡昕玥稍作思考,转身走进了百货大厦。

与此同时,陆鸿渐一路狂奔,直至回头再也找不到胡昕玥的身影,他才停下了脚步。

在找到二万万两白银的下落之前,自己还不能回家。

如今的怒海,对阔别十余年的陆鸿渐来说,显得十分陌生。

无论是物,还是人。

但既然已经打定主意,那自己自然就不能在这时打起退堂鼓。

目前,最首当其冲的问题,是要先找到一个落脚点。

随后,便需要寻到一份,能维持基础开销的营生。

现在天色将晚,自己必须在正式入夜前,找到今晚睡觉的地方。

自己兜里现在还有一银元九十七铜元。

陆鸿渐循着霓虹灯光,开始沿街寻起了住所。

“对不起,先生,您的打扮不符合入场要求。”

“有独立浴室十块银元,没有的五块银元。”

“晚上要用水的话,自己去那边的井边排队,木板床一块银元,通铺今天没了。”

“东西自己保管,丢了概不负责,五十铜元,交了就能进。”

“弟弟长得好生俊俏,如果愿意留在这里的话,除了包吃包住,月饷估摸着还能有个二十来块银元。

当然,前提是弟弟不讨厌男人。”

皓月当空,却仍盖不住怒海五光十色的繁华。

陆鸿渐低着头,在街边席地而坐。

此刻,他对当下自己的处境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先不提十四枚银棋,自己的生计似乎都成了大问题。

该怎么办?

嘟——嘟——

“找死啊,滚开。”

一辆绿皮双层巴士从陆鸿渐的眼前缓缓开过,车尾广告上,一位儒雅的男子穿着人民装,双手抱拳,露着自信的笑容面向镜头。

蒋开照相馆,金陵路六百号。

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