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勤在夫子山,待到日落才离开。
明心规定的时间,他没有违背。
临走时,他冲着夫子山深深作揖,撑船离去,再未回头。
明心立于山巅,目送这位太子。
“夫子,天凉了,回屋吧。”卫雨道。
“我去后山,莫要跟来。”明心转身,向后山走去。
对于这位太子,明心难言怨恨,他亦是一位可怜人。
来到后山小屋,她没有进去,而是在门前。
她独自倾诉着:“大夫子啊,您曾言科举制度艰难,明心今日体会到了。”
明平的死,是科举制度导致的。
这是要挖了权贵士族的根,让他们目的空前一致。
“其余师兄,若是入了朝堂,应也是如此吧?明心明白了,您为何不让杜夫子入朝,不想我们入朝。”
不是康国乱,才导致科举制度遭到抵制。
若是盛世皇朝,同样会被抵制。
杜夫子一心报国,可李知蝉却让他归隐,平安一世。
“您早已看明白了这一切,可年轻气盛,腹中所学,傲气滋生,如何听得进去?”
明心紧握着拳头,当年的她,何尝不想出去闯荡。
只是,夫子山需要人照看,不想一生所学,断了传承。
她将机会让给了师兄们,亦曾委屈过,心有怨怼。
可如今,她明白了,师兄们是在保护她。
“君子六艺,君子之道,本该是教化世人,可我们都被迷了眼。”
师兄出山入世,皆是向往朝堂,求那功成名就。
君子之道,在于修身,在于教化。
可教化天下人,而不是去争那朝堂名利。
明平保家卫国,明泰教授太子,都将名看的太重了。
“迂腐,迂腐。”
明心连道两声,忽地明白,大夫子为何这般训斥杜夫子了。
“如今,我的学生,比我们当年更盛,我该由了她么?”
明心喃喃低语。
明平和明泰的事情,并未让卫雨畏惧外面的世界,她每日都会询问他们的事迹,似乎要从中寻到不足,让自己更完善。
如此,明心更担忧了。
三月后,有游侠儿来到夫子山下,带来了雷云战死的消息。
吕红梅终究还是出了夫子山,随他们下山了。
自此,大康多了一位剑气纵横的女剑仙。
第九年冬,白璃娘娘让夜叉带来消息,吕红梅遭遇权贵士族的大军围攻,赤河边一战,破甲三千,如若剑仙下凡,吓退十万大军。
卫雨听的心驰神往,每日坐在山下,望着江面,不知在想什么。
……
甲申年,初夏至。
四十有二的卫平凡,带着一个孩童,在西江渡口等待。
“阿爹,该拜白璃娘娘了。”孩童道。
卫平凡摸了摸孩童脑袋,点燃三柱香,恭敬拜了拜。
临近中午。
一袭白衣,由远及近,待他们起身,已至渡口。
“大夫子,这次可晚了些。”卫平凡憨厚地笑着。
李知蝉登上船,看着孩童:“你的孩子?”
“是啊,他叫卫小山,已经八岁咧。”卫平凡道。
“我去看了二狗,他坟前祭品不少,看来你没少去看他。”李知蝉道。
“阿爷孤单,我要多陪陪他。”卫平凡撑船,向夫子山而去:“小山,快拜见大夫子。”
卫小山连忙作揖:“拜见大夫子。”
他有些怕生,见礼后,躲在卫平凡身后。
“和二狗很像,当年他也躲在父亲身后。”李知蝉想起了年幼卫二狗。
“像阿爷好,像阿爷好。”卫平凡露出笑容。
如今世道混乱,能像卫二狗,平安一生,已是极好。
卫小山听着他们谈论,小脸微红,躲的更严实了。
李知蝉道:“我自西江而来,城内不见青壮,皆是老弱妇孺,残缺之人,这是为何?”
“大康乱了,草原再次入侵,康皇,权贵士族都在征兵,都被抓走了。”
卫平凡道:“我也是躲在夫子山,才没被带走。”
“草原入侵?明平呢?”李知蝉皱眉。
“明平将军他,葬在后山。”卫平凡低沉道。
李知蝉微微一顿,轻叹道:“撑船吧。”
卫平凡不在多言,卖力撑船。
夫子山下,卫雨见到渔船到来,连忙站起身来,向山上奔去。
明心,卫雨,明安,还有一位皮肤黝黑的妇人,是卫平凡的妻子。
李知蝉上了岸:“带我去看看明平。”
明心领路,卫雨带着明安,卫平凡则带上妻子,去江中捕鱼了。
来到后山,看着三座坟墓,李知蝉未言语,明心在一旁讲述,他走后的事情。
明泰用了他的木蝉,不知去向。
明平落了个斩首下场,却依旧愿天下清平。
她也说了赵勤的事情,未曾隐瞒。
李知蝉幽幽轻叹:“我还有一种学问,曾想一并教给杜夫子,他看了一眼,便将书给毁了。”
“是何学问?”明心问道。
“乱国之道,亦称屠龙之法,可屠凡间皇朝。”李知蝉道:“如今,你可愿学?”
“不学。”明心摇头。
卫雨嘴唇嗫喏,终究没敢说话。
李知蝉正要开口,明心道:“大夫子想说我迂腐了。”
“你呀。”李知蝉叹道:“为何不学?”
“屠龙之后,当如何?”明心问道。
“合于帝王道,立国称帝。”李知蝉道。
“那就更不能学了,夫子山是学问之地,不是乱世之地。”明心道:“若将来有一天,夫子山有人求夫子,明心会将此人逐出夫子山,让他另立山门。”
“莫吓到了你学生。”李知蝉看向卫雨:“你想说什么,直言便是,明心逐你出山门,我亦可以收你回来。”
明心眸中露出忧虑,卫雨鼓起勇气,上前作揖:“大夫子,女子可为将乎?”
“你求将,想救大康?”李知蝉皱眉。
“我想守护西江,不为大康。”卫雨道:“战火总会烧来,西江只剩下老弱妇孺,残废之人,他们已经无处可去。”
李知蝉轻叹,又是一个想入世的,机敏的娃,反而更令人担忧。
卫雨道:“大夫子,明心夫子,我不愿山中蹉跎,明平和明泰师伯,他们践行己道,我钦佩他们,若将来我亦如此,请大夫子,明心夫子,莫为我伤悲。”
明心闭目,无言相劝。
“心中早有想法,为何还要问我?”李知蝉道。
“外面的世界,皆言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我羡慕师伯母吕红梅仗剑天下,快意恩仇,与明平师伯战场上携手。”
“我箭术已超当年明平师伯,刀枪剑戟,亦不弱于江湖绝顶,腹中学问,已得明心夫子真传。”
“我想走出去,想守护西江,亦想得大夫子认可,而不是学生私自离开。”
李知蝉似乎看见了,当年的明平他们。
卫雨拜道,充满期待询问:“请大夫子赐言,女子可为将乎?”
明心背过身去,道:“大夫子,随了她吧。”
“曾有人言,鸳鸯袖里握兵符,将军何必是丈夫。”
“谢大夫子,学生尚有所求。”卫雨再次拜道。
李知蝉温声道:“你还求什么?”
“求财。”卫雨小心翼翼地道:“学生出自夫子山,总不能乞讨养军吧?这可是丢了夫子山的脸面,丢了明平师伯的脸面。”
“你果然比他们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