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问病

说到这里,刘素珍犹豫片刻,又补充了一句:

“要是可以的话,把之前家里欠赵大夫的钱也给还了。”

“赵大夫也不容易,好多药材都是他自己去山上挖的,半卖半送的卖给了我们。”

听到娘的话,王铁军当即就是一愣,他可从没听娘说过家里还欠着外面的钱。

看着娘那略微有些显得单薄的身躯,

王铁军恍然大悟,

自己之所以没有感受到狂风暴雨,原来是有娘在为自己遮风避雨。

想了想,他开口答道:

“明儿我还要去山上逮狍子,吃完玉米饼儿就去卫生所里问问,一并把之前欠的钱还上。”

这样说着,王铁军便猴急的抓起了一只刚烙好的玉米饼子,烫得他左右倒了三四手才拿住。

只是等他掰开玉米饼子打算往嘴里送的时候,却发现里头竟然夹着几粒油汪汪的肉渣。

“娘!您往饼子里搁肉了?”王铁军顿时有些急了,“不是说留着过年包饺子吗?”

刘素珍用铲子轻轻打了打王铁军的手背,说:

“傻小子……你才刚逮了只野猪我还能亏待了你不成?”

“再说了,你这整天整夜的往山上跑,不吃点好的补充体力,咋能逮到大家伙?”

“要是你真遇到了狍子却因为没吃饱跑不过,到时候再来埋怨娘,娘可负不起这个责。”

“再说你不是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能逮到狍子吗,那吃点肉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说到这里,刘素珍小声催促了起来:

“快吃,再磨蹭卫生所可就要关门了。”

娘说的也在理,王铁军当下也顾不得其他,三两口便将这张玉米饼子吞了下去。

不得不说加了肉渣的玉米饼子就是好吃,玉米面的甜香混着肉渣的咸鲜在嘴里化开——香着呢。

就是这玉米饼子实在是有些拉嗓子,让王铁军暗自发誓,等自己挣钱了之后一定要让爹娘都吃上白面做的饼子。

这样想着,王铁军赶忙用水杯给自己灌了口凉水,这才觉得好受了不少。

一抬头,他却发现母亲没动,只是笑脸盈盈的看着自己。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肉渣是单独放的,并没有直接跟玉米糊糊拌在一起。

想起一个可能性,王铁军当即便抓了只玉米饼子递了过去,开口劝道:

“娘,你也吃这玉米饼子。”

知道自己的小动作瞒不过猴精似的王铁军,刘素珍将玉米饼子又推了回去:

“铁军,你吃,剩下的给你明天拿去山上当干粮。”

“娘在家里啥事儿没干,能吃上玉米饼子还都是托了你的福。”

说到这里,刘素珍又出声劝道:

“铁军,你早去早回。”

“你瞅瞅你的衣摆,被划拉了那么大个口子也没发现,等你晚上睡觉了我再帮你补补。”

强忍住眼角的湿润,王铁军没有继续再劝。

他知道自己要做的不是强行劝爹娘吃混了肉渣的玉米饼子,而是打更多的猎物回来,让他们觉得天天吃肉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样想着,王铁军顾不得拉嗓子,吃玉米饼子的速度也更快了一些。

等他吃完之后,跟娘道了声别,揣好钱便往外跑。

院里的老梨树挂满冰凌,月光一照,亮晶晶的像挂满了糖葫芦。

他想起小时候爹扛着他摘梨子的情形,脚步越发快了。

王铁军跑得呼哧带喘,胶皮鞋底在卫生所的水泥地上蹭出两道黑印子。

看着卫生所传来的昏暗灯光,王铁军暗自松了一口气,自己倒是没来晚。

推开刷着绿漆的木门,里头灯泡瓦数不足,昏黄的光线下飘着消毒水混着中草药的味儿。

赤脚医生赵永贵正伏在掉漆的三屉桌上写东西,脑袋上扣着个洗得发白的解放帽,鼻梁上架着副用胶布缠着腿的老花镜。

他手里的钢笔漏墨,写两笔就得在墨水瓶里蘸蘸,蓝黑墨水洇透了记账本的纸张。

听见门响,他头也不抬,笔尖在纸上划拉得更快了:

“等着!生产队的合作医疗报表今儿必须交上去……”

王铁军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也不吱声,就那么打量起了这间不大的卫生所。

卫生所中央挂着幅毛主席像,旁边则是贴着张“赤脚医生光荣”的奖状。

除此之外卫生所里最多的便是药柜,大多摆着几个褐色广口瓶,

透过透明的瓶身,王铁军能够看到里面泡着些人参和蛇胆,底下搪瓷盘里则散落着几枚生锈的针头。

等了半晌,赵永贵终于撂下钢笔,指头肚上还沾着墨水。

他眯眼瞅了眼王铁军,笑着开了口:

“哟,老王家的铁军啊?”

话音刚落,他便转身就从柜台底下摸出个油纸包,

“你爹的药早备好了,自然铜二两接骨,骨碎补三两续筋,再加二两杜仲固腰,配当归活血止痛——还是赊账?”

没等回答,他已经把个蓝皮账簿拍在柜台上,本子边角卷得像老咸菜。

翻开里头密密麻麻记着账,有些用钢笔写的,更多的是歪歪扭扭的铅笔字,还有不少红手印。

“规矩你知道。”赵永贵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会写字就自己记上,不会写我替你写,你按手印就成。”

他变戏法似的从抽屉里掏出印泥盒,红油膏都干得裂了纹。

王铁军瞅见最新那页记着“张翠花家小儿止咳糖浆三瓶——赊”,底下按着个鲜红的小手印。

王铁军从兜里取出了那张准备已久的大团结,小心递了过去,说:

“麻烦赵大夫了,这次给现钱,一并把之前欠的账都给结了。”

诧异的看了眼王铁军,赵永贵笑着把钱接了过来,说:

“听村里人说你猎了头野猪,之前我还不信,不过看你这模样,应该是八九不离十。”

说到这里,赵永贵快速翻动起了账本,很快便翻到了一页,又重新递了过去:

“这个月的药一块三毛七,之前一共欠了四块二毛六,合计五块六毛三。”

说到这里,赵永贵又问了一句:

“要不要再加二两续断,治你爹的伤效果更好。”

“稍微有点贵,得给五毛钱。”

用力点了点头,王铁军直接答应了下来:“加!”

“六块一毛三,赵大夫找我三块八毛钱就成。”

说到这里,王铁军又迟疑了一下,说:

“赵大夫,你说我要是有钱了,我爹的病到底还能不能治?”

听到王铁军的问话,正在钱箱中翻找零钱的赵永贵头也不抬的说:

“我劝你还是别想了,你爹的病没有个五六百块钱划不下来。”

“不仅如此,这病想要治还得赶在明年夏天之前。”

“时间久了,伤可就彻底愈合了,想要重新折腾的风险实在是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