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美丽新世界

赛里斯听见威廉明娜直白到近乎冒犯的话，并不生气，依然端坐在桌前，脸上的笑意稍稍收敛，目光直直地看向她。

“那么，这里的规矩你觉得好吗?”

“对于你所说的‘难以撼动’的秩序，你是希望它千秋万代地存在着，还是对它心怀不满?”

威廉明娜拿着酒杯的手顿住，脸上泛起一些哀愁的神色。

怎么会喜欢这里的规矩呢。

纵使自己已经成为这产业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似乎在整个下城区也算得上一言九鼎，但她心中，依然怀着对无奈现实的深深不满。

有时候她看见那些新入行的年轻女孩，总会尽量关照她们，这些惴惴不安，惊慌失措的女孩，总能使她想起自己痛苦难堪的过往。

那一年，弥罗突发瘟疫，家里的田地收成很不好，家里交不上贵族老爷的赋税，只好拿田地抵债。

失去田地，威廉明娜一家不得不来到城市，但城市里也没什么岗位，父亲做主，想把自己卖给贵族当奴隶。

威廉明娜至亲至爱的奶奶不同意，拦住了自己的父亲。

家里暂时相安无事，直到有一天，奶奶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威廉明娜因为奶奶死讯悲痛不已时，她从父亲口中得出真相：奶奶不想威廉明娜受苦，那么只好自己受苦了。

她年纪也大了，做不了体力活，在城市里风情街那里，以很低廉的价格出卖自己的身体。

然后，为了保护自己那一点满载屈辱的钱，挣扎的奶奶被巡逻的卫兵打死了。

奶奶死的同一天，父亲固态复萌，带人来想卖掉年幼但美丽的威廉明娜，她拼命挣扎，右额头上磕在地上，留下一道疤痕。

父亲怕威廉明娜破相了价格会变低，就把奶奶的死因讲给她听，他说。

“知道吗，你奶奶是为了你才没命的。”

威廉明娜愣了一下，惊讶之下停止挣扎，就这一下，她被买家打晕，再醒来已经身处妓院了。

纷繁的思绪只飘荡了一瞬间。

置身华丽的包厢里，威廉明娜伸出手，摸一摸自己额头上被头发遮掩住的伤疤，依然维持着得体的姿态，笑着回答。

“可是圣父，再不好的规矩也是规矩，如果连这点规矩都没了，那我们这些爬虫的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她又设身处地地为赛里斯着想，劝导他。

“况且，您要是坏了这里的规矩，它乱完之后，还是会恢复原样。”

“圣父大人，您和我们计较，不是白费力气吗。”

“您本来就日理万机，要是在我们这里费时费力还得不到成果，也是我们的罪过啊。”

赛里斯见威廉明娜油盐不进，忍不住叹息一声。

“别这么说，如果一定有罪的话，那也是我有罪，是和我一样，占据着大量土地，横征暴敛，把你们逼到这种境地的人的有罪。”（不好）

威廉明娜听了这话，着实有些惊讶。

这句话大大超出她的意料了。

她一向只把赛里斯当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以为他的目光只会投注在和自己同样有权有势的人身上，他的精力，只会花在和同等级的人争权夺利上。

她以为对于自己这样的人，圣父会其它贵族一样，搜刮完民众，还要意犹未尽地指责他们粗鄙不堪。

威廉明娜还在惊讶，赛里斯又接着说。

“作为老板，你知道自己手下这些人怎么走上这条路的吧。”

“失去田地的农民，来到城市，为了生计，只好出卖自己女儿，”

“借了高利贷还不上的市民，不得不拿妻子，女儿抵债……”

“总而言之，你们这个行业，凝结着穷苦人民的血泪，淋漓尽致地体现出贵族们的罪孽。”

“所以我得向你们道歉，金碧辉煌的圣殿，奢华无度的享受，都是践踏着你们实现的。”

“至于那些折磨你们的贵族，一个也别想跑，我也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我一共查抄了十二个贵族的家产，他们是货真价实的大贵族，拥有的土地面积占整个圣国的百分之四十。”

“我不会把这些土地收入自己囊中，我要把它们拿出来，重新分配，允许你们用一个合适的价格赎买。”

“剩下百分之六十的土地，我也会从贵族手里收回来，同样分发给你们。”

“不用担心离开这个行业了你们无法养活自己，圣城现在可缺人手了，我会给你们提供工作。”

“有文化的，去医院给医生打下手，有手艺的，去织机上纺织，或者缝制军服，要是不识字也不会纺织，那就去食堂做饭，实在不行去做苦工，工时会记得比男人少，但也能养活自己……”

赛里斯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对未来的构想，威廉明娜听了他的描述，忍不住感叹。

如果能自己养活自己，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辛苦和劳累算得了什么，她们本来过的也是满布绝望的生活。

说不准，一个不小心，得上脏病，也没有机会治疗，慢慢地就病死了；或者不可避免地怀孕了，要么堕胎，要么生下来，可是这两个选择，都很容易让人失去生命。

在威廉明娜记忆里，这行业的女性能活过三十岁，就是天主格外眷顾了，更多的人往往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去了。

威廉明娜渐渐掌握权利后，也尝试着做点什么，然后她就绝望地发现，自己能做的实在不多。

她可以带着打手保护自己手下的员工，可以尽量公正地处理民众之间的纠纷，而不是偏向给钱更多的那方……

和其他帮派比，她算是有良知的好人，民众们大都尊敬她，赞美她。

可是她知道自己对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她无法取缔这一行业，只能在阴沟里和罪恶共舞。

这世道，在威廉明娜眼里一向是满目疮痍，这位有些特别的圣父说得太美好了。

就靠给民众提供土地和工作，事情就能做成?

那仿佛坚不可摧的一切就会烟消云散?

威廉明娜不敢相信，她按耐住自己对那美好蓝图的向往，还是先看看这位圣父接下来会做些什么吧。

一旁，赛里斯还在讲述。

“我知道你可能会抱有怀疑，不敢相信我，那也没关系，我不会强迫你们。”

“现在兵荒马乱的，你这里生意不好，估计是自己养着手下的人吧。”

“你要是想保持现状也行。”

“或者带着她们出去参加工作，过上自食其力的生活。”

“我话说完了，岗位就在那里，一切全凭你们自己抉择。”

赛里斯说着，站起身向包厢外走去，海瑟娜紧随其后，他们步伐迅速，似乎对这里毫不留恋，也不在乎威廉明娜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