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神祇外貌的动物化变迁

对于自我的认识,以及渴望认识世界、解释万物的起源,是人区别于动物、在观念意识领域走向文明的标志。在神话的创作中,动物不仅成为故事的主要参与者,出现在有关人类起源神话,以及洪水、战争神话中,动物形象本身也成为神祇英雄人物的借形对象,表现为神祇外貌的动物化。而这种借形,在神话人物发展之全兽型、半人半兽型、全人型三个阶段中,都有所表现,神祇外貌的动物化,也经历了不同的发展变迁过程。

一 全兽型动物神

在图腾观念的影响下,出现在上古神话中的动物,绝大多数与图腾崇拜有关,最初出现在神坛上的神祇,也大多是作为始祖神的图腾动物,其外形也都保留了动物的本色特征。随着人们对神祇认识的提高,神祇职能的扩大,动物形象的始祖神又有了其他的护佑功能,自然界的神祇也以动物形象示人,并逐渐带有复合外形的特征。

(一)狗始祖

《山海经》中已有关于犬戎国、犬封国的记载:

大荒之中……有人名曰犬戎。……肉食。(《山海经·大荒北经》)有犬戎国。有神,人面兽身,名曰犬戎。(《山海经·大荒北经》)有人曰大行伯,把戈。其东有犬封国。(《山海经·海内北经》)[18]

在我国西南地区,普遍流传着有关狗始祖盘瓠的传说故事,而相关的神话记载最早见于《风俗通义》:

昔高辛氏有犬戎之寇,帝患其侵暴,而征伐不克,乃访募天下有能得犬戎之将吴将军头者,购黄金千镒,邑万家,又妻以少女。时帝有畜狗,其毛五采,名曰盘瓠,下令之后,盘瓠遂衔人头,造阙下。群臣怪而诊之,乃吴将军首也。帝大喜,而计盘瓠不可妻之以女,又无封爵之道,议欲有报,而未知所宜。女闻之,以为帝皇下令,不可违信,因请行;帝不得已,乃以女配盘瓠。盘瓠得女,负而走,入南山,止石室中,所处险绝,人迹不至。于是女解去衣裳,为仆鉴之结,着独力之衣。帝悲思之,遣使寻求,辄遇风雨震晦,使者不得进。经三年,生子一十二人,六男六女,盘瓠死后,因自相夫妻,织绩木皮,染以草实,好五色衣服,制裁皆有尾形。其母后归,以状白帝,于是使迎诸子,衣裳斑兰,语言侏离,好入山壑,不乐平旷;帝顺其意,赐以名山广泽。其后滋蔓,号曰蛮夷,外痴内黠,安土重旧,以先父有功,母帝之女,田作贾贩,无关梁符传租税之赋,有邑君长,皆赐印绶,冠用獭皮,名渠曰精夫,相呼为姎徒。[19]

其后的《搜神记》《水经注》《太平御览》等书都载有此事。相较于其他动物始祖故事,盘瓠故事在分布范围和相关史籍的记载方面都十分突出,而在我国的瑶族、畲族、傈僳族等文化中,至今对狗的崇奉仍然盛行,许多民俗文化也与狗的图腾文化有关。

(二)鸟始祖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是《诗经·商颂·玄鸟》中对于商族祖先降生神话的记述,《吕氏春秋·音初》中记载:

有娀氏有二佚女,为之九成之台,饮食必以鼓。帝令燕往视之,鸣若谥隘。二女爱而争搏之,覆以玉筐,少选,发而视之,燕遗二卵,北飞,遂不反。[20]

这一记述在史籍中也以信史的形式被追溯,前文所引《史记·殷本纪》对“玄鸟生商”的记载即是其例[21]。对于这一神话,陈梦家先生指出:“此玄鸟可当作媒使之凤凰,亦可直视作始妣本身。盖始妣在神话上本是玄鸟,而商为玄鸟卵而生,亦即本是玄鸟所生者也。”[22]玄鸟生人也成为先民对祖先形象的动物性想象方式之一。

类似的以鸟为始祖的神话还出现在其他部族中——《史记·秦本纪》对于秦祖大业为女脩吞卵而生的记载,《论衡·吉验》中记述北夷夫余王降生的描述,徐偃王的传说,以及与夫余相邻的高句丽、我国的满族神话中,鸟类始祖的形象也都分外鲜明。[23]

(三)虎始祖

虎是一种凶猛而彪悍的动物,对虎的崇拜恐怕与其在生存方面对人类所造成的威胁不无关系。“人类在狩猎经济中,与虎发生了频繁的接触。其中在一些部落,一些偶然的事件,引发人们某种观念上的联想,从而产生了许多虎人传说。”[24]以虎为始祖的神话故事主要流传于我国西南以及东北等多虎地区,西南的彝族、纳西族、土家族和东北的长白山区,都有相关的虎图腾和始祖神话故事,而人与虎婚配之后产育人类后代,正是虎始祖神话故事的主要情节之一。[25]然而,文献中关于虎与人结合的神话则晚出,最早记录虎育人的故事则是《左传·宣公四年》中令尹子文的神奇成长经历:

初,若敖娶于,生斗伯比。若敖卒,以其母畜于,淫于子之女,生子文焉。夫人使弃诸梦中。虎乳之。子田,见之,惧而归。夫人以告,遂使收之。楚人谓乳谷,谓虎于菟,故命之曰斗谷于菟。以其女妻伯比,实为令尹子文。[26]

《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中对巴人祖先廪君死后化为虎的记载曰:“廪君死,魂魄世为白虎。巴氏以虎饮人血,遂以人祠焉。”[27]这些内容在表现虎人结合、虎直接生育人类后代方面较之前面的鸟、犬始祖则要隐晦得多,而相关故事则更多以传说的形式在后世流传,因此本书在神话章节中暂不将其作为主要论述对象,但先民以虎为始祖的思维及习俗之存在却是不争的事实。

(四)其他全兽型动物神祇

以上三例只是我们介绍的在神话故事中有相关“动物生人”情节的始祖动物,事实上,原始时代被先民视为图腾的动物还有很多,关于图腾动物生人的故事也并非仅此内容。然而,由于神话的散佚及其在后世的历史化,一些始祖神话在神奇性与原始性方面大打折扣,动物图腾也只以符号的形式存在,相关内容已然模糊,如《史记·五帝本纪》记载黄帝集团带领六个氏族作战的情况:

炎帝欲侵陵诸侯,诸侯咸归轩辕。轩辕乃修德振兵,治五气,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教熊罴貔貅虎,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三战,然后得其志。[28]

熊、罴、貔、貅、、虎便是六个氏族的图腾动物,除前面我们介绍的虎以外,其他几种兽类同样应有相关的始祖故事,但由于这几种动物的属种基本接近,后世对其分类已然模糊,在始祖神话故事的流传上也出现了断链,史籍留存方面不甚明确,部分故事在民间故事中尚有保存,此处不再引述。

此外,狼、蛇等动物也曾被先民视为图腾。狼的传说故事流传于北方地区,《魏书·高车传》有女子与狼成婚而生育后代的记载:

高车,盖古赤狄之余种也……其语略与匈奴同而时有小异,或云其先匈奴之甥也。……俗云匈奴单于生二女,姿容甚美,国人皆以为神。单于曰:“吾有此女,安可配人,将以与天。”乃于国北无人之地,筑高台,置二女其上,曰:“请天自迎之。”经三年,其母欲迎之,单于曰:“不可,未彻之间耳。”复一年,乃有一老狼昼夜守台嗥呼,因穿台下为空穴,经时不去。其小女曰:“吾父处我于此,欲以与天,而今狼来,或是神物,天使之然。”将下就之。其姊大惊曰:“此是畜生,无乃辱父母也!”妹不从,下为狼妻而产子,后遂滋繁成国,故其人好引声长歌,又似狼嗥。[29]

而以蛇为始祖的故事,也同样是人蛇成婚的模式,如侗族便有始祖母与一条大花蛇成婚,生下一男一女、世代繁衍,成为侗族祖先的故事。[30]在怒族、傈僳族、黎族、白族等古老神话中这类内容都有表现——而在后世的民间故事中也有人蛇婚配变体故事的留存内容,这类内容的流传应是动物始祖神话的变体。

(五)复合型动物祖先神——以龙为代表

复合型动物祖先神由几种动物的不同身体部位组合而成,这类动物神的出现,反映出部落、氏族兼并与融合的趋势,不同的图腾形象得以部分保留,使得祖先神的形象也以这种整合后的复合型动物出现,最典型的便是华夏族的龙图腾。

对龙的研究,历来受到学者们的重视,关于龙形象的演变与最终定型,学界的说法也并不完全一致。闻一多、孙作云、秋浦、李蜒、刘敦愿、王昌正等认为龙的基形是蛇[31],何星亮在其《中国图腾文化》一书中也支持这一观点;王大有、何新等人则主张龙的原型是鳄鱼[32];此外,还有龙为马说,龙为闪电说,龙为云虹说,龙为树神说,龙的原形为猪说,等等。[33]但龙这一虚构的动物,其来源是若干动物的复合是不存疑义的。华夏族以龙为图腾,也间接反映出民族间逐步发展融合的历史。

除了龙之外,《山海经》中还有大量的复合型神灵,其神祇功能也不再局限于始祖性质:

凡洞庭山之首,自篇遇之山至于荣余之山,凡十五山,二千八百里。其神状皆鸟身而龙首。(《山海经·中山经》)

凡《南次二经》之首,自柜山至于漆吴之山,凡十七山,七千二百里。其神状皆龙身而鸟首。(《山海经·南山经》)

凡岷山之首,自女几山至于贾超之山,凡十六山,三千五百里。其神状皆马身而龙首。(《山海经·中山经》)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肃慎氏之国。有蜚蛭,四翼。有虫,兽首蛇身,名曰琴虫。(《山海经·大荒北经》)

又北二百里,曰北岳之山,多枳、棘、刚木。有兽焉,其状如牛,而四角、人目、彘耳,其名曰诸怀,其音如鸣雁,是食人。(《山海经·北山经》)[34]

由单一的动物形象向各种动物复合化的过程中,神祇不仅在外形上有了根本性的改变,其背后所代表的氏族融合以及神祇功能的扩大也是显而易见的。尽管对其具体神职不能详尽考述,但从其出现于山川河流相关这一点来看,具有动物形象的始祖神,其职能由基本的护佑子孙,向更多与先民生活息息相关的渔猎、农牧活动有关的领域扩展。这种渐趋的过渡,既是对人类活动范围不断扩展的一种“配合”,也标志着先民认知水平和认知要求的不断提高,是人创造的神进一步适应人的需求、不断扩大功能的表现。由单一动物向复合型动物的过渡,也成为半人半兽神出现的先兆。

二 半人半兽型动物神

相对于全兽型始祖神话的记述模糊,半人半兽型神祇在古籍中的记载则十分常见,其职能也更加全面。《山海经》对这类神祇的记载可谓详尽,其类别也大致可划分为以下几种[35]

(一)人头人面、单一的动物身体

这部分记载中,与人头人面结合的主要有蛇(龙)、鸟、虎、鱼、马、牛、羊、豕等动物,这些动物一部分在前面全兽型动物中已经涉及,而另一部分也大体上是曾被我国境内之少数民族视为始祖的图腾。《山海经》中对这类外形之神祇的记载可谓丰富,又以人面蛇躯之类为最,如:

轩辕之国在此穷山之际,其不寿者八百岁。在女子国北。人面蛇身,尾交首上。(《山海经·海外西经》)

鬼国在贰负之尸北,为物人面而一目。一曰贰负神在其东,为物人面蛇身。(《山海经·海内北经》)

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谓烛龙。(《山海经·大荒北经》)

又西北四百二十里,曰钟山,其子曰鼓,其状如人面而龙身……(《山海经·西山经》)

凡首阳山之首,自首山至于丙山,凡九山,二百六十七里。其神状皆龙身而人面。(《山海经·中山经》)

凡《南次三经》之首,自天虞之山以至南禺之山,凡一十四山,六千五百三十里。其神皆龙身而人面。(《山海经·南山经》)[36]

人面而其他动物躯体的,如:

凡荆山之首,自景山至琴鼓之山,凡二十三山,二千八百九十里。其神状皆鸟身而人面。(《山海经·中山经》)

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处之。(《山海经·大荒西经》)

氐人国在建木西,其为人人面而鱼身,无足。(《山海经·海内南经》)凡《西次二经》之首,自钤山至于莱山,凡十七山,四千一百四十里。其十神者,皆人面而马身。其七神皆人面牛身,四足而一臂,操杖以行……(《山海经·西山经》)

凡《西次三经》之首,崇吾之山至于翼望之山,凡二十三山,六千七百四十四里。其神状皆羊身人面。(《山海经·西山经》)

凡苦山之首,自休与之山至于大騩之山,凡十有九山,千一百八十四里。其十六神者,皆豕身而人面。(《山海经·中山经》)[37]

(二)人面兽体,多首,所结合的动物身体的部分,如尾巴、趾爪等的数量同样繁多

在强调这些神祇的“人首”特征时,还在人首、兽体的数量上不断堆砌,如:

共工之臣曰相柳氏……九首人面蛇身而青。(《山海经·海外北经》)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北极天柜,海水北注焉。有神,九首人面鸟身,名曰九凤。(《山海经·大荒北经》)

有神人,八首人面虎身十尾,名曰天吴。(《山海经·大荒东经》)

昆仑之丘,是实惟帝之下都,神陆吾司之。其神状虎身九尾人面而虎爪……(《山海经·西山经》)[38]

(三)人头人面,身体则是几种动物的复合,或与其他动物相伴出现

又西三百二十里,曰槐江之山。……其状马身而人面虎文而鸟翼……(《山海经·西山经》)

又西三百五十里,曰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山海经·西山经》)

有神,人面犬耳兽身,珥两青蛇,名曰奢比尸。(《山海经·大荒东经》)

有儋耳之国,任姓,禺号子,食谷。北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鸟身,珥两青蛇,践两赤蛇,名曰禺彊。(《山海经·大荒北经》)

东方句芒,鸟身人面,乘两龙。(《山海经·海外东经》)[39]

(四)人面兽身,附有其他动物形象

南方祝融,兽身人面,乘两龙。(《山海经·海外南经》)

凡《东次二经》之首,自空桑之山至于山,凡十七山,六千六百四十里。其神状皆兽身人面载觡。(《山海经·东山经》)

有神,人面兽身,名曰犁之尸。(《山海经·大荒东经》)

奢比之尸在其北,兽身人面、大耳,珥两青蛇。(《山海经·海外东经》)[40]

我们这里仅以《山海经》为例,粗略对其外形特征进行归纳。但是,任何归纳都无法详尽地将每一个具体的实例包括在内,这也反映出先民对于半人半兽神极尽想象的态势。除了上述内容之外,还有一些兽首人身的神祇,如:

环狗,其为人兽首人身。一曰蝟状如狗,黄色。(《山海经·海内北经》)

又有神衔蛇操蛇,其状虎首人身,四蹄长肘,名曰彊良。(《山海经·大荒北经》)

凡《东山经》之首,自樕之山以至于竹山……其神状皆人身龙首。(《山海经·东山经》)

凡《东次三经》之首,自尸胡之山至于无皋之山……其神状皆人身羊角。(《山海经·东山经》)

神计蒙处之,其状人身龙首,恒游于漳渊,出入必有飘风暴雨。(《山海经·中山经》)[41]

相较于人面、人首的神祇,兽首人身的记载在数量上要逊色许多,据学者统计,“《山海经》中半人半兽神86位,人面人首64位,占74%,鸟头、龙头、兽头5位,只占7%”[42],从《山海经》对神祇的想象描绘中,不难看出先民在创造这类神祇时对“人面”“人首”的重视。

“图腾,是首先出现于初民脑际的‘神’,开始全与人异,全与兽(或其他禽虫和自然物)同。生产力发展了,思维开拓了,人们的自尊心增强了,于是出现了半人半兽的‘偶像’,人逐渐在图腾世界取得支配地位。”[43]由于相隔久远,关于这类半人半兽神的相关神话故事已经难觅究竟,即便《山海经》也只是简略地对其描摹外貌。在目前阶段,尽管我们不得不把这些数量繁多的半人半兽神,更多地以“怪”视之,但其对先民的影响却不容低估。正是有了这些半人半兽神的独特组合方式,全人形阶段的神祇也才有了更富神灵意味的动物形象相伴。

三 全人型神祇与动物意象的独特结合

由全兽的外形到半人半兽的转变,上古神祇所具有的人之形象日趋明显。如果说人对于动物在起初是怀着崇奉与敬畏心理的,那么,神祇外形样貌之“动物”特征的减弱、“人”形化特点的不断增强,则表明人对于自身能力的确信与自我意识观念的加强。闻一多先生将古人对于神话创造的发展过程归结为人的拟兽化、兽的拟人化和全人型三个阶段[44]。然而,受到惯性思维的影响,全人型神祇的出现似乎要更晚些,动物形象退出神坛的历程也更为缓慢。《山海经》中一般认为是全人型的神祇,也常常少不了动物意象的伴随,如一些神祇往往是以操蛇、珥蛇、乘龙、载蛇的方式出现,如:

雨师妾在其北,其为人黑,两手各操一蛇,左耳有青蛇,右耳有赤蛇。一曰在十日北,为人黑身人面,各操一龟。(《山海经·海外东经》)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成都载天。有人珥两黄蛇,把两黄蛇,名曰夸父。(《山海经·大荒北经》)

巫咸国在女丑北,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山海经·海外西经》)[45]

不难发现,这些被尊为神的人物,一定程度上带有巫师的性质——雨师妾、巫咸之巫师性质十分明显;夸父珥蛇、逐日、被应龙所杀等,实际上也是求雨巫术之细节的另类表现。巫师沟通神人职能的特殊性,使得其本身或死后被神化而位列神坛,这在我国神话中十分常见,前举虎始祖神话中廪君死后化虎,既是该族以虎为图腾神的表现,又是氏族首领廪君身兼巫职而被神化的反映——一定程度上,这种全人型神祇的出现,正是在半人半兽神祇对“人”之形象强调、重视的基础上,对全兽型神祇的一次另类回归——这一阶段神话人物的外形,集中表现为“半人半兽”阶段的“兽”形部分完全被隐去,人之形象的出现则是结合了具有伴随性质的动物意象的方式登场——半人半兽阶段的人首、蛇身,演变为全人型阶段的人而操蛇、珥蛇,人与动物不再以“合体”的形式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动物降格为人形神祇的伴随物,人与动物都是各自独立完整的本色形状,二者在形体回归的基础上,实现了神格意义的超越。

综观我国的原始神话,可以说,绝对全人型的神祇是不存在的,神祇的过人能力在对动物形象的依赖方面具有强大的惰性,这在我国本土神话的各个发展阶段都表现得十分明显,即便是后人追认的由巫师升格的神,也都有动物形象的伴随。[46]这一点也影响到其后宗教神话中,先民对于神祇外形的塑造。我国神话并未实现真正的宗教升华,达到西方神祇的高度人性化、人格化水平,与其对动物的这种依赖不无关系,动物形体与神话人物的变相结合,再次显示了先民对于图腾动物的崇拜与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