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反传统的歌唱:论卞之琳的诗歌
论及现代诗派,我们无法不面对卞之琳。这不仅因为他虽非风云一时的大诗人,却是非常现代主义的诗人;也不仅因为他上承“新月”,中出“现代”,下启“九叶”,诗歌朦胧复杂而独出风采;更不仅因为他以中西诗歌根本处的融汇而标志着现代诗派的最后完成。而实在是缘于他在现代主义诗歌的荆棘地里拨开了一条新道路,为新诗艺提供了簇新的经验。他的诗在与整个现代诗派的低回迷蒙情调、意象和象征的思维方式同声相应外,又以知性探险、非个人化境界、淘气的机智手段,构成了对传统诗美的抗击与解构,弹奏出落寞寡合的孤独精神音响。这一点理应作为进入卞之琳诗歌世界的逻辑起点。
论说卞之琳的诗歌,无疑是个充满诱惑而又难缠的话题。仿佛是个悖论,卞之琳在60余年的创作历程中写作相当吝啬,诗歌总数不足200有,难与大诗人比肩;而且它们又多为技巧层面微不足道的小摆设,格局与气魄均小,连诗人自己也称之为“雕虫小技”。但是,这些小东西却引起了人们不衰的探究热情,令一批批诗学研究者们以高于诗文本数十倍乃至上百倍的文字进行揣测、破译;尤其是从没有哪位诗人像他那样让人评说起来倍感艰难,歧见迭出,反差巨大。否定论者如当年的文坛左派谴责之没有内容,晦涩难懂,闻一多也曾不无批评地称卞之琳为“技巧专家”;肯定论者则盛赞之“在技术上或表现方法上,比徐志摩该是又进了一步”[1],他的文体“完全发展了徐志摩的文体”[2]。甚至一个评论者心中也有两个卞之琳形象矛盾地绞合在一处,一方面“他是三十年代文坛歌喉最动听的鸟”;另一方面他的诗却是“晦涩的顶点”“稀薄的顶点”,“大病在于质与艺不相称,质薄而艺奢”[3],这更反证了卞诗的复杂性。我以为,对卞诗不能从格局与气魄方面苛求,而应从其反传统的智性向度上进行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