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缓缓浮现一座村庄,炊烟冉冉,阳光撒过大片金色的麦田,麦田里,麦穗儿粒粒饱满,金黄金黄的,风一吹,麦浪滚滚,让人心旷神怡。村旁有一条河,叫武河,河水不知流到何处,有一群约莫七八岁的孩子浑身光溜溜的,在河里嬉戏,像泥鳅一般在水里钻上钻下,一会儿冒出头,一会儿潜下水。
这个村子叫‘武运村’,因为临近武河,所以叫做武运村。
远处小山上,一个大髯汉子领着一个小姑娘,正在朝这里走来。
小姑娘看到了前方浮现的村庄,兴高采烈,说道:
“杨叔叔,快看,前面有一个村庄。”
杨云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笑道:
“也走了好几日了,咱们在这儿落落脚怎么样?”
小姑娘兴高采烈地跳了起来道:
“好耶!”
夏风掠过芦苇荡,七八个泥鳅般光溜的崽子正在河面扑腾。忽有个小麦肤色的身影窜上岸,厚嘴唇抿成得意的弧线——正是杨宇。这小子抖了抖湿漉漉的头发,突然叉开腿朝河面滋水,银亮弧线竟逆着风蹿出老远。
“杨宇你小子又欠抽了!“浓眉大眼的朱顺像头小豹子扑来。杨宇提起裤衩要逃,屁股却结结实实挨了记飞踹,在空中划出个优美的抛物线栽进河里,惊飞两只白鹭。
孩子们笑得东倒西歪,七手八脚套上衣裳作鸟兽散。朱顺临走还抄走杨宇的粗布褂子:“给你家雀儿吹吹风!“只剩个瘦巴巴的身影蹲在岸边,黑葡萄似的眼睛眨呀眨。
“还是行正好!“杨宇抹着脸上的水感动大喊,却见小伙伴慢吞吞系好草绳腰带:“俺...俺娘烙了葱油饼...“话没说完,两只光脚丫已扬起两溜烟尘。
夕阳给光屁股少年镀了层金边,芦苇丛里传来清脆的布谷鸟叫,不知是笑他,还是催他回家。
杨宇赤身站在河边,望着远处炊烟犯愁。他随手折下几片芦苇叶,匆匆编成围裙系在腰间,撒腿往村里跑去。
村口古槐下,杨云峰正牵着梦秋走进来。忽见个虎头虎脑的少年抱着衣裳从河滩冲来,边跑边回头嬉笑。眼看要撞上人堆,杨云峰眼疾手快扶住踉跄的梦秋,那少年却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
“哎呦喂!”朱顺揉着擦破皮的胳膊正要开骂,抬头却见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俯身看他。半截脏话卡在喉咙里,少年耳尖瞬间烧得通红。
“疼吗?”梦秋解下碎花包袱,倒出些金疮药粉。细白手指蘸着药轻轻抹在伤口上,又从包袱布边扯下条素绢,仔细缠了个蝴蝶结。
朱顺盯着晃动的发髻穗子,舌头突然打了结:“谢...谢谢。”
“我叫胡梦秋。”小姑娘歪头露出梨涡,发间银铃跟着叮咚作响,“哥哥下次可要看路呀。”
少年手忙脚乱拾起衣裳,鼻尖沁着汗珠:“我、我叫朱顺!”怀里的粗布衫沾了灰,他突然觉得这衣裳配不上眼前雪白的蝴蝶结。
杨云峰蹲身与少年平视,粗糙的掌心擦过朱顺发顶的草屑:“小兄弟,这村子叫啥名?”
“武运村!”少年拍掉裤腿的泥,抬手指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河道,“挨着武河取的吉名,叔打哪来?”
“泰山郡。”杨云峰喉结滚动
“当真叫武运村?“
“千真万确!“朱顺回道。
槐花忽然簌簌落满肩头,杨云峰问道:“村里可有位七十岁的杨姓老丈?”
“您说的莫不是村西头那位?”少年眼睛倏地发亮,“杨显真爷爷整天抱着酒葫芦,拄着枣木拐棍晒太阳!”
风掠过老槐树的枝桠,杨云峰背过脸抹了把眼睛,指缝间漏出半声哽咽:“烦请带个路。”
“杨叔叔眼睛进沙子啦?”梦秋踮脚想碰他泛红的眼角。
“是喜砂迷眼。”杨云峰擦了擦眼睛,笑着回道。
杨云峰温声应道:
“无妨,你太爷爷在呢。说来我们此行本为寻他。“
梦秋闻言绽开笑靥,踮脚张望道:
“可算能见着太爷爷了!”
杨云峰含笑颔首,垂眸时衫下手掌微微发颤。这位年近而立的青年自幼失怙,是祖父拄着枣木杖将他教养成人。犹记当年弱冠少年负着青布包袱,在村口老槐树下长跪叩首,转身踏上漂泊路。而今庭树十围,离乡竟已十载春秋。
朱顺惊得倒退半步,背脊撞在斑驳土墙上。在他短短八年的人生里,白须垂胸的爷爷始终独居南巷。每逢晴日,总见老人坐在青石门槛上给孩童们雕竹哨。此刻斜阳穿过老槐枝叶,在杨云峰眉宇间投下细碎光斑,倒真与爷爷眼角的纹路有几分相似。
“你们算哪门子亲眷!”孩童突然攥紧拳头,晒成小麦色的脸蛋涨得通红,“爷爷年年清明独自去后山扫墓,冬至守着冷灶啃硬馍,你们......“带着奶音的控诉惊飞檐下麻雀,“整整十年!十年都够我从土里长三回啦!”
杨云峰喉结剧烈滚动,垂在身侧的指节泛白。他望着这个发顶才及自己腰间的垂髫小儿,恍惚看见祖父独坐黄昏的剪影。半晌哑声道:“是在下的过错。小友可否引我们拜见祖父?”
朱顺鼓着腮帮子猛踢石子,那颗灰白石子骨碌碌滚过青石板路,惊得道旁鸡扑棱着翅膀窜进菜畦。“往后再不许这般!”却见杨云峰深揖及地,衣摆扫过满地槐花。
“必当时常归省。”
朱顺双手抱肩闭着眼,有些生气,说道:
“老爷子年纪这么大了,以后可不能这样了,一定要多归乡。”
杨云峰回道:
“会的。”
随后朱顺便飞快的跑了起来道:
“跟上。”
杨云峰紧随其后回道:
“好的。”
梦秋连忙拿起朱顺掉在地上的衣物说道:
“朱哥哥,你的衣服忘了拿了,我先给你收着。”
随后也跟着朱顺跑了起来。
此时一个赤裸上身穿着草裙的孩子跑到了村里面,正在使劲找着朱顺,但是就是找不到,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喃喃道:
“他跑哪去了啊,急死人了。”
然后那孩子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朝西边跑去,后面跟着两个陌生面孔,然后那穿着草裙的孩子也追了过去喊道:
“哥哥,把衣物还给我啊。”
一处茅草屋院落里,老黄狗正慵懒地沐浴着仲夏阳光,斑驳树影在它油亮的皮毛上跳跃。聒噪的蝉鸣从粗壮的榆树冠里倾泻而下,树荫里斜倚着藤编躺椅,银发老者握着蒲扇打节拍,沙哑的乡音裹着蝉鸣在燥热中浮沉。
青石方桌上错落有致地摆着粗陶碗碟,锡酒壶旁的水晶葡萄泛着露珠,苹果的绯红与青苔斑驳的院墙相映成趣。朱顺引着客人停在爬满牵牛花的篱笆门前,叩响斑驳的木门:“杨爷爷,贵客到喽!”
藤椅吱呀作响,杨显真颤巍巍拄着乌木拐杖起身。门扉轻启处,逆光中站着个瘦削身影,青布衫空荡荡挂在嶙峋肩头,浑浊眼眸却骤然迸出精光:“可是...云峰?”
“爷爷!”年轻人哽咽着握住那双枯槁的手,将脸埋进老人襟前。粗布衣料浸着艾草香,混着泪水洇湿了夏日的光阴。老人佝偻的脊背微微发颤,布满老年斑的手掌摩挲着青年后颈:“十年...整整十年啊,混小子...”
老人眼角的皱纹漾成秋日湖波,枯瘦的手掌轻拍孙儿臂膀:“赶远路该饿透了,灶房还吊着腊...”话音未落便被杨云峰截住,年轻人卷起衣袖往庖屋走去,斜长的影子扫过爬满夕照的土墙。
榆钱簌簌落在石桌上,老人转头打量怯生生的小姑娘:“小囡唤什么名?”梦秋绞着衣角细声应答:“胡梦秋,虚八岁,跟着杨叔叔来的。“
“杨叔叔?“老人直起腰的瞬间,庖屋传来碗碟轻碰的脆响。“是我结义兄弟的孤女。杨云峰隔着窗棂应道,炊烟在他肩头缭绕成纱。老人喉头滚动两下,枯枝般的手指抚过女孩发顶,忽然探身抓起个红艳艳的苹果。
沾着晨露的果皮蹭过梦秋掌心,老人指节凸起的骨朵硌得她发痒。“谢过太太。”童音清亮如檐角风铃。朱顺接住抛来的第二个苹果时,耳尖涨得比果皮还红,支吾半晌挤出声:“太...太太安好。”
他叫爷爷叫惯了,他都不知道叫爷爷还是叫太太好了。
老人笑出满脸皱纹:“我这辈分又涨了一阶,真是老喽!”
朱顺忙摆手:“您这精神头比年轻人还足,准能活到百岁!”
老人笑得直拍大腿:“承你吉言!”
清亮的喊声破空而来:“哥!我的衣裳呢?”只见杨宇裹着草裙冲过来,露在外头的皮肤晒得通红。朱顺愣愣攥着苹果,这才发现手里空空如也。
“我、我记不清丢哪儿了...”朱顺耳尖滴血似的红。杨宇急得直跳脚:“这要让娘知道,非得扒了我的皮!”
角落里突然探出半截藕臂,梦秋蒙着眼睛递来皱巴巴的衣物:“是这件吗?”杨宇抓过衣服就往茅厕钻,片刻后红着脸跑出院门,临了扭头大喊:“谢谢妹妹,我叫杨宇!”话音未落人已窜出老远。
老人冲着尘土飞扬的小路吆喝:“晚上来家吃饭!”
杨云峰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潮湿霉味扑面而来。昏暗中,泛黄的记事簿静静躺在枕下,墨迹里封存着少年往事——祖父总把花生米藏进他的书箱,雨天背他淌过村口的小溪...泪水洇湿了发脆的纸页。
灶台飘起炊烟时,菜园里两个身影穿梭在翠色间。朱顺踮脚够着顶花带刺的黄瓜,梦秋的竹篮里香菜晃着水珠。暮色里,四方木桌摆开四菜一汤,老黄狗守着桌脚打转。
“可劲儿吃!”老人给孩子们碗里堆成小山。朱顺捧着冒尖的饭碗不敢动筷,直到梦秋给他夹了片嫩菜心。孩子们你来我往地添菜,瓷碗碰出清脆的响。
月光漫过窗棂时,老人握着孙儿的手:“这回住多久?”
“会多待一段时间。”杨云峰反握住枯树皮般的手掌。老人眼角的皱纹漾开,像风吹皱的春水。
老人满脸皱纹都舒展开了,就像盛开的菊花瓣,每根皱纹里都洋溢着笑意。
每一次的归途都是一种享受,每一次的回家都是一种惊喜。
家不仅仅是一幢房子,它是漂泊者的避风港,是心灵的驿站,简而言之,它也是一种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亲人,家。
回家是给灵魂一个安放地,是给心灵一次彻底的洗涤,是一次精神的突围,是一次重生。
常回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