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离开

第四章离开

十年，不过是历史长河里的短短一瞬，却足以将泗水村的模样彻底改写。

曾经，这儿是宁静祥和的人间乐土，生活如同一首悠然的田园牧歌。

农忙时节，男人们裸露着被日光染成古铜色的上身，锄头起起落落，每一下都扬起带着泥土芬芳的尘土，那是他们对土地的深情与对丰收的祈愿；

女人们手提装满清水的陶罐，纤细的手指轻轻为丈夫拭去额头豆大的汗珠，温柔低语：“别太累着了，注意身子”；

而孩子们则像欢快的小鹿，在田埂上肆意奔跑、嬉笑，追逐蝴蝶时的满脸通红，观察蚂蚁搬家时的好奇专注，为村子添了无尽生机。

而如今，泗水村却好似被抽去了灵魂，只剩一片死寂。

曾经那些热闹的街巷，冷冷清清，杂草从石板缝隙中疯狂钻了出来，肆意生长，像是在宣告着这里的衰败。

偌大的村子里，仅仅零散地分布着十来户人家，居住的人口加起来还不足二十人，而且都是些步履蹒跚、上了年纪的老人。这些老人，每日坐在门口那把破旧的椅子上，任温暖却又有些无力的阳光洒在身上，目光空洞地望着远方，沉浸在对曾经美好时光的回忆里。

偶尔，几声剧烈的咳嗽打破寂静，那咳嗽声里，满是岁月的沧桑与无奈，让人听了，心里忍不住泛起一阵酸涩。

时间回溯到当年，杜子仁大人离去后，苏白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顺利地降临到这个世界。

新生命的诞生，本应是一件值得全村人欢呼庆祝的大喜事，可命运却好似跟这一家人开了个无比残酷的玩笑。

苏染满心欢喜地叫醒众人，声音里都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可没想到，迎来的竟是一个噩耗。

苏白的母亲宁寒，由于是高龄产子，本就冒着极大的风险。再加上当时的生产环境简陋得让人揪心，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几盏摇曳的油灯勉强照亮，微弱的灯光在风中闪烁，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再加上医疗条件更是匮乏到了极点，连最基本的止血药物都稀缺得如同珍宝。生产时，宁寒遭遇了大出血，那殷红的鲜血不断涌出，浸湿了身下的床单。

众人慌作一团，有人心急如焚地跑去村里找来了仅有的草药，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有人则在一旁焦急地帮忙按压止血，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可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在生产后的第三天，宁寒的伤口不幸开裂感染，高烧不退，最终还是没能扛过去，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苏海，这个朴实憨厚、一辈子都在地里辛勤劳作的庄稼汉，多年来在烈日下的耕耘让他的身体落下了不少暗伤。

随着年纪的增长，各种毛病也接踵而至，高血压等问题时常困扰着他。

而当他听到媳妇宁寒过世的噩耗，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脊梁，腿一软，“扑通”一声瘫倒在地。

那一瞬间，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眼前一片漆黑，心中的痛苦如汹涌的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而那之后的日子，他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窗帘紧闭，阳光无法照进屋内，也照不进他那颗破碎的心。

他不吃不喝，只是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宁寒生前的衣物，以泪洗面，精神恍惚，伤心欲绝的他，身体和意志都被彻底击垮。

仅仅坚持了不到两个星期，便追随宁寒而去。而年少的苏白，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父母的爱，就永远地失去了双亲，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苏染，这位饱经沧桑的老人，本就身体欠佳，接连遭受儿媳和儿子离世的沉重打击，仿佛一夜之间被岁月抽干了所有的活力。

他的头发在短短一夜之间全白了，像是被一层寒霜覆盖；原本还算硬朗的身躯，也变得佝偻不堪，走路时都需要拄着拐杖，每一步都迈得艰难而沉重，像是在艰难地丈量着命运的苦难。

村里的乡亲们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纷纷前来表示愿意帮忙，有的带来自家熬的米粥，热气腾腾，还带着浓浓的暖意；有的主动提出帮忙照顾苏白，眼神里满是真诚。

可苏染却一一婉拒了，他独自承受着这份痛苦，默默地去看了看襁褓中的孙子苏白，眼神中满是慈爱与无奈。他轻轻抚摸着苏白粉嫩的小脸，那触感让他心里一暖，可随即又被无尽的担忧所取代。随后，他便打算把苏白托付给村子里的其他村民。

那一天，苏染把乡亲们都召集到了一起，他的声音沙哑而又诚恳：“乡亲们，苏海和宁寒的离世，这都是他们的命数，我也已经想通了，你们不用再劝我了。今天我把大家叫来，是想求各位帮我一个忙。”

说到这里，苏染顿了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我孙子苏白，要是和他父母一样是个普普通通的孩子，那也就罢了。可他的命格特殊啊，如果我不干预，他十八岁的时候必死无疑！

所以今天，我厚着脸皮，求求各位乡亲帮忙照顾一下苏白，我必须出去寻找解决他命格特殊问题的办法！”

苏白是极阴之子，这个特殊的身份让他成为了所有邪祟觊觎的对象。在正常情况下，普通村民根本没有能力照顾他，因为只有苏染陪着苏白，一直到他能开口说话开天门，那时苏白的灵魂才会彻底稳固，才能杜绝被邪祟夺舍的危险。

但好在苏染早年外出闯荡的时候，曾意外获得了蛇族祖先的蛟龙遗蜕（《述异记》记载：“水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再五百年化角龙，千年化应龙”，此处的蛟龙后文会解释）。

他利用这珍贵的遗蜕，给苏白“换皮”。当然，这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换皮，只是巧妙地将遗蜕当作表面皮肤，用来隔绝苏白身上特殊的气息而已。

而也正因如此，苏染才稍稍放下心来，决定独自离开村子，踏上寻找解决办法的艰难旅程。

但就在苏染离开不久，村子里便开始出现一些诡异的现象。先是有人在村子周边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神秘的标记，歪歪扭扭地刻在树干上。村民们对此议论纷纷，人心惶惶。

后来，又传出有神秘人在村子附近徘徊，行踪十分可疑，像是在暗中监视着什么。这一系列的怪事，让本就因苏白出生而忐忑不安的村民们更加恐惧。

而村民们虽然不太清楚其中的缘由，但他们都知道苏染是这一带有名的道士，平日里为人正直善良，法术高强。

既然连他都说这个问题棘手，那肯定不是一般的难题。再加上平日里苏染一家没少帮助村民，哪家有个头疼脑热，苏染都会带着自己采的草药前去诊治；哪家农忙时人手不够，苏海和宁寒都会主动去搭把手，帮忙收割庄稼、播种施肥。所以，大家都念着他们的好，纷纷同意了照顾苏白。

苏染感激地向村民们道谢，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还在襁褓中熟睡的苏白，那眼神里满是不舍与牵挂，随后，他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村子，踏上了未知的旅程，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这一路将会遭遇什么。

村民们见苏染走了，便聚在一起商量。最后决定，每户人家轮流照顾苏白两天，大家都纷纷表示同意。一开始，一切都还算顺利。

照顾苏白的人家，都尽心尽力，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孙子一样对待。张婶会熬上浓稠的米粥，米粥里还特意加了些切碎的青菜，营养又美味。她坐在苏白身边，拿着一把小勺子，一勺一勺耐心地喂给苏白，还轻声哄着：“苏白乖，多吃点，快快长大。”；

李大爷会用他那粗糙但却灵巧的大手，为苏白做一些简单的玩具，比如用木头削成的小陀螺，或是用稻草编成的小兔子，逗他开心。

苏白在大家的照顾下，也渐渐长大，开始牙牙学语，学会了走路。他那可爱的模样，给这个小小的村子带来了一丝久违的生机与欢乐。他摇摇晃晃地在村子里走着，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爷爷”“奶奶”，那稚嫩的声音让老人们的脸上都绽放出了笑容。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村子里的牛羊等家畜开始莫名暴毙。

每天清晨，村民们起床后，总能看到自家的牛羊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身体早已冰凉，身上却没有任何明显的伤口，死因不明。一开始，村民们以为是山中的野兽出来觅食，于是便组织村里的青壮年进山狩猎。他们在山林里搜寻了一天，一无所获。

而回村后，灾祸却依旧不断，家禽接连被咬死，还有人离奇生病、遭遇意外。恐惧迅速蔓延，村子里人心惶惶。

在这种氛围下，有人开始怀疑是苏白带来了霉运，打算把他扔到山里自生自灭。但也有人坚决反对，双方为此争吵不休，甚至发生了肢体冲突。王婆凭借着精明与善良，多次巧妙周旋，暂时保护了苏白。

但随着灾祸加剧，一些人的心愈发冷漠自私，执意要抛弃苏白。尽管善良村民阻拦，仍有部分人带着家人离开村子去了城里。渐渐地，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只剩下一些信奉“落叶归根”的老人和苏白。

大概在村里大部分人离开两个月后，苏染拖着更加佝偻的身躯，疲惫不堪地回到了村子。村民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诉说着这两个月发生的事，并询问他外出的结果。苏染听后，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径直去看苏白。

看到苏白安然无恙，苏染满是愁容的脸上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逗了苏白一会儿后，他起身去找王婆。苏染找到王婆后说道：

“这次出去，结果还算可以，但事情还没结束。这是我留给苏白的信和五张婚约。我修炼的道法，都在这个本子上，等苏白十岁的时候，麻烦你帮我交给他。还有，无论如何，一定要让苏白在十八岁前远离村子，越远越好。记住，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尤其是那五张婚约。”

话刚说完，苏染仿佛想到了什么，脸色突变，匆忙向王婆道谢后便冲了出去。

而王婆追出去时，苏染已不见踪影。她无奈地将苏染给的东西收好，去照顾苏白。

……

时光匆匆，苏白十岁了，出落得帅气且充满朝气，遇事勇敢，给老人们带来许多欢乐。但此刻，他却跪在床前，看着弥留之际的王奶奶，哭得撕心裂肺。

王奶奶脸色苍白，瘦得皮包骨头，却仍强撑着安慰苏白：“好了，苏白，别哭了。再哭就不帅了。死亡是每个人的终点，却也是起点，我死后去地府投胎转世，说不定能投个好胎呢。”

苏白紧紧握着王奶奶的手，哭喊道：“对不起！奶奶，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们就能活得更久，对不起，奶奶！我舍不得你！”他一直因村民的遭遇而自责，王奶奶总是温柔安慰他。

王奶奶用尽最后的力气，擦去苏白的泪水：“傻孩子，人去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跟你没关系，别责怪自己！还记得你爷爷给你写的信吗？”苏白含着泪点头，他十岁生日时就看到了爷爷留的信，只是一直拖着没去历练。

“你爷爷说了，他们的离开和你无关，村民离世、家禽暴毙都是他们的命数，和你没关系！乖，别自责！等你十八岁，就去城里找你的五个老婆结婚，生个大胖小子！这样你父母在天上看见了，也会欣慰的。”

王奶奶声音越来越弱，说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奶奶！不要离开我！啊！”苏白的哭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荡，他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