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荣妃晕厥的消息已传遍六宫。凤柔止随萧菀柳赶到仪鸾宫时,太医令正在外间写方子,青黛跪在榻前悉心侍奉荣妃汤药。
“《黄帝内经》言:'怒则气上,喜则气缓'。”太医刘副使摇头叹息,“荣妃娘娘这是肝阳上亢,需静养为宜。”
裴骄鸢斜倚在缠枝牡丹锦枕上,面色苍白如纸,
凤柔止瞧见裴骄鸢腕上露出一截红绳——那是去岁端午李泓亲赐的长命缕。此刻在素白腕子上,红得刺目。
韦昭珩闻讯而来,身后跟着怀抱账簿的沈韫玉。裴骄鸢作势要起,被皇后按住:“寝不侧,坐不边,妹妹好生将养。”
“谢娘娘体恤。”裴骄鸢虚弱一笑,忽然看向沈韫玉,“只是六宫事务繁杂,贞贵嫔一人怕是...”
“《周礼》载'以九职任万民'。”沈韫玉温声接话,“妾身虽愚钝,愿效绵力。”
韦昭珩目光扫过案头那盏未动的药:“青黛,这药...”
“回娘娘,主子嫌苦...”青黛话音未落,殿外忽传来太监尖嗓:“皇上驾到!”
李泓大步而入,玄色龙袍上金线暗纹在晨光中流转。众妃恭敬行礼,裴骄鸢扶着青黛踉跄下榻。
“免礼。”李泓将裴骄鸢扶起,投来关怀目光询问道:“太医怎么说?”
老太医战战兢兢复述病情。李泓听罢,思虑道:“爱之能勿劳乎?爱妃既身子不适,就先静息调养,协理六宫之权暂全权交由贞贵嫔吧。”
裴骄鸢指尖猛地掐进锦被。凤柔止分明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从仪鸾宫出来,凤柔止随萧菀柳绕道御花园。西府海棠已谢了大半,残红满地。
“《淮南子》云'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萧菀柳拾起一片花瓣,”荣妃这一病,倒是时候。“
凤柔止不解:“萧姐姐是说...“
“傻丫头。“萧菀柳轻笑,“《韩非子·喻老》里'扁鹊见蔡桓公'的故事可记得?病在腠理尚可医,病在骨髓...”
话音未落,青砚匆匆而来:“娘娘,太后传您去长乐宫。”
萧菀柳眸光微动,将花瓣放入凤柔止掌心:“'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这深宫里的花开花落,最是有趣。”
长乐宫内,太后正与陶渝安对弈。五岁的景曜在一旁安静地临帖,时不时偷瞄棋盘。
“棋有天地方圆之象,有阴阳动静之理。”太后落下一枚黑子,“萧丫头来了?看看这局。“
萧菀柳执礼如仪,细观棋局后轻笑:“《棋经》云'宁输数子,勿失一先'。静嫔姐姐这是...以退为进?”
陶渝安低眉顺眼地落下白子:“臣妾愚钝,只知不迁怒,不贰过。”
太后忽然将棋局一推:“听说荣妃病了?”
“是,臣妾刚从瑶华宫出来。”萧菀柳不动声色答道:“皇上已命贞贵嫔暂代协理之权。”
太后眉毛一挑,威严向荟蔚吩咐道:“既如此,午膳后传贞贵嫔过来,哀家嘱咐嘱咐她六宫事宜,日后她既忙于宫务,无事也不必来请安了。”
“荣妃娘娘凤体违和。”陶渝安声音轻柔,“野山参可补元气,臣妾着青禾从小库房取了来送往瑶华宫,望荣妃娘娘早日康复。”
“你倒是个心善的。”太后摩挲着腕间佛珠,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这后宫之中,像你这般本分的实在难得。”
景曜忽然抬头,童声清脆:“皇祖母,孙儿写完了!”纸上《千字文》工整清秀,笔锋已见筋骨。
太后难得展颜,将孩子搂入怀中:“好孩子,比你父皇当年还强些。”
凤柔止与萧菀柳分开后,和青荧前往御花园赏花,偶遇正在采露水的谢望舒。这位慧嫔一袭湖蓝色纱裙,手持羊脂玉瓶,恍若姑射仙子。
“《茶经》云:'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谢望舒将玉瓶递给身后的青缃,“晨露煎茶最佳。“
凤柔止福了福身:“慧嫔娘娘安。”
谢望舒忽然指向远处:“你看。”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凤柔止看见青黛和尚宫局王太监立于亭中,似是在言语些什么。
“《庄子》曰:'泉涸,鱼相与处于陆。'”谢望舒冷笑一声,“好一场双簧。”
一阵风吹过,满树海棠纷纷扬扬。凤柔止忽然觉得,那些花瓣像极了棋盘上被拂乱的棋子。
暮色四合时,凤柔止来到永宁宫。沈韫玉正在灯下核对账册,喃喃自语道:“太医院上月领的硝石,足足比往年多出三成…”见是她来,紧锁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含笑搁笔。
“晚寝早作,勿惮夙夜'。”凤柔止福了福身,“贵嫔娘娘也该爱惜身子。”
沈韫玉拉她坐下:“你能来,我欢喜得很。”
青谖奉上清茶。凤柔止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娘娘不担心荣妃...“
沈韫玉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想起昨日太后意味深长的话:“《周易》云:'履霜,坚冰至。'你且小心。”沈韫玉轻抚账册,“这协理之权本就是烫手山芋,我明白你的意思。现下皇后娘娘产期将至,荣妃称病推诿,我一人管辖六宫,万事必当谨慎。”
凤柔止点头,“萧姐姐也让我传话,请姐姐万事小心。”
沈韫玉讶异地张了张口,印象中的萧菀柳一向不爱插手他人之事,随即她明白过来笑了笑:“替我谢谢淑妃,也谢谢妹妹你。”
凤柔止一笑,低语道:“还有一事,妹妹觉得应当让姐姐知晓,以防后患。”
沈韫玉疑惑地看着凤柔止,凤柔止招招手示意沈韫玉凑近些,随即在沈韫玉耳边低语。
三更的雨敲在仪鸾宫琉璃瓦上,裴骄鸢斜倚在填漆描金的贵妃榻上,指尖捻着一枚金瓜子。苏觅跪在织金地毯上,捧着鎏金暖炉的手微微发抖。
“主子,刘副使说硝石粉要用蜂蜡封口。“她揭开炉盖,露出炭火里埋着的铁盒,“这样炭烧透了才会炸开。“
裴骄鸢用护甲挑起一块特制银丝炭。烛光下,炭身细小的针孔几乎不可见,但对着西洋镜细看,能瞧见里头灰白的硝石结晶。“那太医没起疑?“
“他哪敢?”苏觅压低声音,“他侄儿在裴家马场赌钱,欠着三百两银子呢。”
“尚宫局那边?”裴骄鸢望向苏觅身旁的的青黛
“王太监已经打点好了。”青黛小心道,“查不出来的。”说罢得意一笑道:“娘娘是没瞧见他那副嘴脸,奴婢还没言语两句,他就一脸谄笑说着娘娘能用得上他是他的福气,一切唯娘娘马首是瞻。”
裴骄鸢唇角扬起:“算这老东西识趣。”
青黛接连道:“娘娘自入了东宫起便得皇上器重,皇后娘娘当年都要在府中让娘娘三分,那王太监也是长眼,知道在宫中背靠哪棵大树才能在苟活,若没了娘娘的恩典,就凭他,也能在尚宫局说得上话?”
裴骄鸢满意道:“本宫给他这个脸面赏他一份恩典,就看他能不能接得住。”说罢取出一张字条,阴沉道:“去,把这个埋在炭房东南角。“
窗外炸响惊雷,照亮裴骄鸢唇边一抹冷笑。她忽然将炭块砸向鎏金烛台,“啪“地一声,炭壳碎裂,黄色硫磺粉簌簌落下。
连日的春雨让永宁宫的青砖地泛着湿冷的光。沈韫玉独坐案前,面前堆着厚厚一摞账册——自独自协理六宫以来,才知琐事之多。
“娘娘,荣妃宫里来人,说份例的银丝炭不够用。”青谖捧着对牌进来,“要求开库房再取二十斤。”
沈韫玉指尖一顿。时值暮春,各宫早该停用炭火才对。她翻开账册细查,果然发现仪鸾宫今春领炭数量已是其他宫殿的三倍有余。
青谖注意到沈韫玉的疑惑,出言提醒道:“想是荣妃尚在病中…”
沈韫玉思虑片刻道“'以九式均节财用'。“她提笔在笺上写下批示,“按制再拨五斤,余下待本宫亲自查验后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