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樱花林散落着红雪。那些被夕阳染成胭脂色的花瓣飘坠时,竟像某种凝固的血滴,悬停在暮色里迟迟不肯落。
泥土深处传来细密的震颤。蚯蚓在冻土解封前夜就开始撰写编年史,它们吞食腐殖质的动作像僧侣转经,把死亡翻译成养分。某个瞬间我的掌心贴住潮湿的地面,竟触到无数胚芽破壳的爆裂声——这些沉眠的密码在黑暗里蛰伏了三个季,只为等来惊蛰时分那声开锁的轻响。
河面的冰裂声是远古的吟唱。浮冰互相推挤着,裂痕里涌出幽蓝的磷火,恍若水妖在冰层下点燃了星宿。渔人凿开的冰洞涌出旋涡,去年沉底的枯枝忽然向上翻卷,像溺水者猛然抓住最后的光。这些死去的枝条将在暖流中重新浮出水面,缠住今春第一尾逆流而上的鲑鱼。
最为惊叹的新生总在深处。菌丝沿着朽木的经络生长,在绝对黑暗中编织出银河。我见过真菌爆破朽木的瞬间,孢子云如星尘喷薄,腐朽的棺椁里诞生出亿万个星星。原来死亡是最盛大的播种仪式,墓碑背面永远刻着摇篮曲的乐谱。
黎明前的樱花集体殉道。那些整夜盘旋的花瓣终于坠地,却在触及泥土的刹那褪去血色,变成半透明的玉屑。晨雾漫过时,满地落英竟泛起珍珠母贝的光泽——原来腐烂是另一种形态的绽放,就像蝉蜕挂在枝头,比活着的躯壳更接近永恒。
山寺的晨钟震落最后几片残雪。融雪水渗入墓碑的裂缝,青苔正在篡改铭文的笔画。我忽然读懂石缝里那株野樱的生存哲学:它把根系扎进祖先的骨殖,却将花开向无人瞻仰的虚空。当第一缕春风穿过它的枝桠,整片墓园的碑林都响起了绿色的铃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