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千万根钢针砸向地面。陈锈的皮卡歪斜着冲进江家老宅的雕花铁门时,车胎在青石板上犁出两道深沟。副驾驶的江见灯死死攥着安全带,公文包里的实验日志被雨水浸透,墨迹在纸页上晕成诡异的漩涡。
“地下室入口在祠堂供桌下。”她的声音混在雨声里,像一缕游丝。
陈锈没应声。他熄了火,机械义肢按在方向盘上微微发颤。挡风玻璃外,老宅的轮廓在闪电中忽明忽暗,飞檐上的镇宅兽缺了半边脑袋,露出钢筋骨架,仿佛某种被剥皮的怪物。
他们冒雨冲进祠堂时,江见灯的高跟鞋卡在腐烂的门槛里。陈锈扯掉她鞋子的动作近乎粗暴,却在触及她冰凉的脚踝时顿了顿——十六岁那个雪夜,他背崴了脚的江见灯回家,少女的棉袜蹭过他后颈,呵出的白气拂在耳畔:“陈锈,你后脑勺有根白头发。”
供桌下的暗道比记忆中还窄。陈锈打头阵,义肢的液压泵在潮湿空气中发出嗡鸣。江见灯的呼吸贴着他后背,温热的气息扑在当年被她抓伤的疤痕上,像一团滚动的火炭。
“停。”她突然按住他肩膀。手电筒光束照亮前方三米处的铁门,门锁是瞳孔识别的,玻璃罩上积着厚厚的灰。
陈锈冷笑:“江大小姐的虹膜?”
“母亲去世后,父亲换了系统。”她蹲下身,从发髻抽出一根银簪。簪头雕着藤蔓,轻轻一拧竟弹出微型激光头,“他书房暗格藏着所有密码。”
蓝光切割锁芯的刹那,陈锈瞥见她睫毛上凝的水珠。六年前江父书房,他们曾偷走保险柜里的机械图纸。彼时江见灯攀着他肩膀望风,发间茉莉香混着少年人的汗味,如今只剩雨水的腥锈。
铁门轰然洞开,霉味裹着福尔马林的气息扑面而来。江见灯的手电筒晃过墙面,光束里浮动的尘埃突然凝成实体——整面玻璃柜嵌在石壁上,上百个药剂标本瓶泛着幽蓝的光,每个标签都签着江母的名字,日期止于2003年7月14日。
“这是……”江见灯扑到柜前,指尖在玻璃上拖出长长的水痕。标本瓶里悬浮的眼球布满血丝,虹膜扩散到极限,与实验日志的描述完全吻合。
陈锈的义肢擦过配电箱,一串火花溅落。瞬间的光亮中,他看清墙角堆着的军火箱,印着境外某组织的鹰隼标志。最顶上的箱子裂了缝,露出半截机械臂——正是他当年被江父骗去设计的“蜂鸟III型”,如今沾满褐色血渍。
“你母亲不是研究员。”他踢开箱子,金属撞击声在密闭空间炸响,“她是实验体。”
江见灯突然尖叫着扯下发簪,疯狂敲打玻璃柜。裂纹蛛网般蔓延,福尔马林液混着组织碎块倾泻而下,在地面汇成腥臭的溪流。她跪坐在污水里,左手腕的丝巾散开,蜈蚣状的疤痕被液体浸泡得发亮:“那天我拿了金奖……我跑回家想告诉妈妈……”
陈锈去拽她的手僵在半空。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江见灯——像具被抽走灵魂的傀儡,眼底烧着悔恨的火。当年实验室爆炸时,她是不是也这样跪在火场外?
雷鸣震得标本瓶簌簌作响。江见灯突然抓住他衣领,指甲几乎掐进他锁骨旧伤:“你知道我为什么锁门吗?父亲说爆炸能销毁所有证据,说那些药能救妈妈的病……”她笑出泪来,腕间疤痕随着肌肉抽搐蠕动,“可我冲进去时,看见你在火里伸手……”
陈锈的义肢猛地卡住她咽喉。六年了,他幻想过无数次掐死这个背叛者的场景,此刻却连液压管都在颤抖。记忆如开闸的洪流——浓烟中确实有双手在拽他衣角,可他以为是死神,便狠狠甩开了。
“你撒谎。”机械手指收紧,又在触到她颈动脉的跳动时倏地松开。江见灯咳嗽着摔进污水,实验日志从包里滑出,泛黄的照片被液体冲到他脚边。
照片边缘多出一角。陈锈捡起它对着手电筒——方才在办公室没看清的阴影处,江母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一管蓝色药剂,标签写着“CX-7”。他的生日是七月七号。
地下室突然剧烈震动。头顶传来挖掘机的轰鸣,碎石灰簌簌落下。江见灯挣扎着爬起来:“拆迁队提前了……”
暗门在此刻自动闭合。陈锈冲向配电箱,义肢插入电路板的瞬间,火花如烟花炸开。老化的供电系统终于启动,成排的顶灯次第亮起,照亮他们身后那面贴满照片的墙。
三百六十五张偷拍照,全是江见灯。
——她在法庭外被泼咖啡的瞬间;
——深夜独自在墓园擦拭母亲墓碑;
——办公室抽屉里藏着的安定药瓶;
——还有此刻,她满脸泪痕地仰望着他。
陈锈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最中央的照片用红笔圈着日期:2023年7月7日。今天。
“这是父亲的情报网。”江见灯抚过照片墙,指尖染上猩红的颜料,“他死前还在监控我。”
警报声骤然响起。暗门上方亮起倒计时:00:15:00。江见灯扑到实验台前,发疯似的翻找母亲可能留下的线索。陈锈却盯着通风管道的阴影——那里有双军靴正在逼近。
第一颗子弹擦过他耳际时,江见灯正巧掀开暗格。成摞的信件雪崩般涌出,最上面那封字迹娟秀:“灯灯,当你看到这封信,妈妈已经变成怪物了。CX-7不是药,是把人改造成武器的病毒……快逃,别相信你父亲……”
陈锈拽着她滚进实验台下。子弹击碎标本瓶,福尔马林液如暴雨淋透他们相贴的身体。江见灯忽然在枪林弹雨中仰头,沾着药液的唇狠狠咬上他喉结:“陈锈,跟我赌一把。”
她扯开他衣襟,将CX-7药剂扎进他心口。
剧痛如野火焚身。陈锈的机械义肢不受控地抽搐,视野被血色浸染。最后的意识里,江见灯撕开衬衫下摆裹住他迸血的伤口,手腕疤痕贴着他跳动的脉搏:“你说过,赴汤蹈火都行……”
黑暗吞没知觉前,他听见军靴碾碎玻璃的脆响,和江见灯冷到结冰的声音:“告诉你们主子,江家的地狱,我亲自来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