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时初,天色尚暗,天边只泛起一丝鱼肚白。
禾穗娘便轻手轻脚地起了床,摸黑走进厨房。她熟练地从瓮里舀出几瓢杂粮面,倒入略显破旧的陶盆中,接着又兑上适量的清水,手腕灵活地搅拌起来。
灶膛里,禾穗爹早已点燃了柴火,橘红色的火苗欢快地舔舐着锅底,映红了他那布满沧桑的脸。
禾穗娘将一勺面糊倒入烧热的铁鏊子上,手中的刮板迅速而平稳地一转,面糊便均匀地摊成一张薄饼,随着温度升高,饼皮渐渐鼓起小泡,散发出质朴而诱人的香气。
屋内,禾穗在这熟悉的烟火气息中悠悠转醒,身旁的弟妹尚在酣睡中。禾穗想到今日要去县府,她赶忙轻轻起身,麻利地穿好衣服,走到院外的水盆边,用凉水简单洗了把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洗漱完毕,禾穗来到厨房,看到爹娘忙碌的身影,心中满是温暖。
禾穗娘见女儿进来,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干净的布包,将刚烙好的几张杂粮煎饼仔细包好,塞进禾穗手里,叮嘱道:“大丫,这路上要是饿了,就吃点,可别饿着自己。”
禾穗接过煎饼,眼眶微微泛红,点了点头,说道:“娘,我知道了。”
这时,禾穗爹走了过来,他看着女儿,目光中满是担忧与期许,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大丫,到了县府里,万事都要小心谨慎,要是夫人没瞧上,就回来,爹娘在家里等着你。”
禾穗用力地点点头,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说道:“爹,您放心吧,我会谨慎的。”
卯时三刻,在爹娘的千叮万嘱中,禾穗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迈出了家门。清冷的晨风吹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却也让她愈发清醒。她深吸一口气,坚定地朝着隔壁王嫂子家走去,那里,王嫂子正等着带她前往县城。
“王婶子,早上好呀!”清晨的阳光洒在身上,禾穗嘴角挂着一抹浅笑,清脆地打了声招呼。王婶子可不简单,既是王嫂子的婆婆,又是她的姑母,这亲上加亲的关系,让两家的情谊愈发深厚。
彼时,王婶子正坐在院子里,专注地择着菜,身旁竹篮里的青菜鲜嫩欲滴。听到禾穗的声音,她抬起头,脸上瞬间绽开一朵花,热情地招呼道:“哟,禾穗儿来啦!快进来,你嫂子在屋里哄铁蛋儿玩呢。”王婶子脸上皱纹里都藏着笑意,手上动作不停,指了指屋子的方向。
屋内,王嫂子早就竖着耳朵听动静了。一听见婆母与禾穗的对话,她眼睛一亮,急忙放下手中正逗弄铁蛋儿的拨浪鼓,一边整理着衣角,一边笑着快步迎出来:“禾穗儿,可算把你盼来了!我一大早就惦记着,咱赶紧上路,赶早不赶晚哩,事情早办完心里才踏实呐!”她上前拉住禾穗的手,语气里满是急切与关切。
一路上,两人相伴而行,起初,禾穗满心忐忑,话也不多,只是默默跟着王嫂子的脚步。
王嫂子瞧出她的紧张,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县城里的趣事,试图让禾穗放松些:“禾穗啊,等进了城,你就能瞧见那热闹的集市,卖啥的都有,可有意思了。”
禾穗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应和着。
行了约莫一个半时辰,县城的轮廓渐渐映入眼帘。
城门处,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进了城,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王嫂子带着禾穗七拐八拐,来到一座气派的府邸前,朱红色的大门紧闭,门口两个威风凛凛的府卫守着。
王嫂子走上前,客气地对府卫说:“小哥,麻烦向采买管事唐嬷嬷通传一声,素锦绣坊的王秀娟求见,说是应了府里选丫鬟的事儿。”
府卫上下打量了她们一番,目光在禾穗朴素的衣着上稍作停留,眼神里闪过一丝狐疑,不过还是点点头,其中一人转身进府通报。
等待的间隙,府门前车水马龙,不时有衣着光鲜的公子小姐乘着华丽马车经过,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禾穗站在原地,局促不安,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眼睛时不时看向紧闭的府门,又迅速收回,生怕多看一眼就会惹出什么麻烦。
王嫂子察觉到禾穗的紧张,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悄声安慰道:“别怕,禾穗,咱们大大方方的,你就把这当成去村里大户人家做客。”
禾穗微微点头,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可心跳依旧快得像敲鼓。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去通报的府卫匆匆返回,脸上的神情相较之前缓和了许多,他抬手示意两人跟上:“唐嬷嬷有请,随我来吧。”
两人跟着府卫踏入府门,一进去,便是一条宽阔的青石甬道,两旁花木扶疏,假山池沼错落有致,雕梁画栋的楼阁亭台若隐若现。
禾穗看得目不暇接,却又不敢太过放肆,只能微微低着头,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这陌生又气派的地方。
一路上,府卫脚步匆匆,禾穗和王嫂子只得加快步伐紧跟其后。拐过几个弯,来到一处幽静的小院,院子里种满了翠竹,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
府卫在院门前停下,抬手轻轻叩门,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位身着素色衣衫,面容和善的嬷嬷,正是唐嬷嬷。
禾穗和王嫂子赶忙行礼。
唐嬷嬷目光在禾穗身上扫过,笑着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可识得字?”
禾穗紧张得手心冒汗,努力镇定地回答:“回嬷嬷的话,我叫赵禾穗,今年十五岁,不识字,但针线、洗衣、做饭这些活儿都做得来。”
唐嬷嬷微微点头,又问了些家中情况,禾穗一一如实作答。
唐嬷嬷听完禾穗的回答,微微眯起眼睛,似在考量着什么。“不识字倒也无妨,咱们府里的丫鬟,品性端正、手脚勤快才是要紧事。只是这针线活,你且当场露一手,让我瞧瞧。”说着,唐嬷嬷抬手,示意一旁的小丫鬟取来针线和绣布。
那小丫鬟动作麻利,眨眼间便将所需之物摆放在桌上。
禾穗走上前,看着那精致的绣针和细腻的绣布,心里一阵发怵。在家时,她用的不过是粗布和普通针线,这般精细物件,她还是头一回摆弄。
但此刻容不得她退缩,她深吸一口气,稳稳拿起针线,开始穿针引线。许是太过紧张,手指微微颤抖,费了些功夫才将线穿过针眼。
一旁的王嫂子瞧在眼里,不禁暗暗捏了把汗,悄悄朝禾穗投去鼓励的目光。
禾穗定了定神,将绣布平铺在桌上,思索片刻,想起王嫂子说的,府里是要找个贴身照顾姐儿的人,心想女孩子们多喜爱可爱之物,便决定绣一只小兔子玩偶。
她手持绣针,小心翼翼地刺进绣布,依照记忆里小兔子模样,一针一线地勾勒起来。
刚开始,针法略显生疏,针脚也不太均匀,可随着绣制的深入,她渐渐找回了往日做针线活的手感,动作愈发流畅,原本紧皱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
唐嬷嬷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禾穗,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审视与好奇。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唯有绣针穿过绣布的细微声响,和竹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
很快,小兔子的轮廓逐渐清晰,长长的耳朵上,禾穗特意用深色丝线细致地勾勒出耳朵尖的阴影,使其更具立体感,仿佛下一秒就能听到小兔子机灵地转动耳朵;眼睛又圆又亮,她巧妙地用两颗小小的黑珠子镶嵌其中,刹那间,小兔子便有了灵动的神采,活脱脱像是要从绣布里蹦出来一般;身上的绒毛则以细腻针法密密绣就,每一针都排列得整整齐齐,看着毛茸茸的,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抚摸,感受那柔软的触感。
绣到小兔子短短的尾巴时,禾穗灵机一动,用一团圆润的白线,绣出一个俏皮的小绒球,为玩偶增添了几分活泼俏皮之感,仿佛给这只小兔子注入了灵魂,让它变得更加鲜活生动。
绣完最后一针,禾穗轻轻放下绣针,长舒一口气,抬起头,忐忑地望向唐嬷嬷,眼中满是期待与不安,此刻,她的心跳如鼓,紧张地等待着唐嬷嬷的评判。
唐嬷嬷伸出手,拿起玩偶,凑近细细端详。她的目光在小兔子的每一处细节上停留,从耳朵到眼睛,再到绒毛与尾巴,不放过任何一处。
良久,唐嬷嬷抬起头,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这小兔子绣得倒是精巧,看得出你花了心思,针法也慢慢稳了下来。不过,府里贴身伺候姐儿,可不只针线这一项本事就行,还得看你在其他方面是否伶俐,能不能领会主子的心思。”
听到唐嬷嬷的夸赞,禾穗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低声说道:“多谢嬷嬷夸奖,民女在家常帮衬着母亲做针线,只是所用布料粗陋,今日用这好布,心里难免紧张。”
唐嬷嬷微微点头,将绣布放在一旁,又开口说道:“夫人想来已经知晓你今日来府里之事,她虽宽厚,但对伺候姐儿的丫鬟要求也颇高。跟我走吧,我带你去见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