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part 4 车站怪男孩 天星湖与猫冢传说

车窗外的风景不经意间由林立的建筑群变作了田园间熟悉的低矮民房，夏日的乡村清晨已有早起的知了停在枝头上放声高歌。道路两旁的香樟树看起来那样高大，在半空中枝叶交错，构筑出一段绿色的隧道，巴士行驶其中感觉就像时光在倒流。

与司机大叔道别后，春晓在一个立着“后背山站”站牌的候车亭前下了车。可能是一大清早吧，看了一圈周围都没有人，只有一辆不知道是谁的自行车胡乱地锁在站牌旁边的石头护栏上。看起来这样子想搭摩托怕是很难了。后背山站离春晓的家还有一段距离，虽说步行也能到家，却要花上半个钟的时间。不过看着身边熟悉的景色，回想起念高中以前跟铃音一起周末回家的情景，嘴角就情不自禁地上扬，开始总是那样美好而变得怀念，那些过去的快乐时光，一想起总会让人会心微笑。

那时手机还没像现在这样大范围普及，春晓两个到了这个站下车后，就从候车亭旁边的公共电话亭通知爸爸来接他们，那会老爸总说不放心铃音一个女孩子（春晓被彻底无视了T^T，说起来爸爸对姐姐也是这样疼爱），每次都坚持开他心爱的小摩托出来接春晓他们，风雨无阻。而在中间等待的那段时间，春晓他们喜欢到后背山站后面的洼地那一片草丛中去探险。或追蝴蝶或摘花朵，感觉大自然是那么神奇……说起“后背山站”，铃音曾歪着头问过“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春晓想来，大概是跟它的地理位置有关吧。后背山站的年纪已经很老很老了，香樟树掩映下，三角形的木质屋顶覆盖着一层墨绿的苔藓。候车亭后面是一排石头护栏沿着道路把下面的洼地阻隔开来，只在站点的一侧留有一个一米左右的小口，小口下是个长长的坡道，一级一级台阶延伸到下面的平地，台阶两边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随之铺开来。在平地中间还有个小小的名叫“天星湖”的湖泊，远处可以看到小山脉连绵起伏的淡淡身姿……

嗒嗒嗒——忽然一阵沉闷的声响传来打断了思绪，循声看去，原来是站后的洼地远处有挖掘机在推倒树木，响声惊起了天星湖湖面的白色水鸟……想起之前听爸爸说过这里的土地已经给城里的一个开发商收购了，没想到已经开始动工了。看着远处的小树林露出了一个巨大的伤口，也许不用多久，这个充满回忆的美丽地方就会从地球上消失了身影，可是又有谁会去在意这种事呢？文明的进程似乎总是伴随着自然的破坏，人类欲望的沟壑永无法填满。

春晓站在候车亭前，只觉得心里空落落。一两声啾啁的鸟语从树上传来，而知了把声音拉得好长，太阳透过层层叠叠的绿叶在地上漏下斑驳的光影，舒适的夏日早晨，以及接连的睡眠不足，一切都让春晓感到发困。轻轻地拍拍脸颊，让自己提起精神。该回家了，刚想迈出步子，却被一种似有似无轻微的呼唤声中断了行动，不禁心头一紧。由于历史悠久，关于这里的怪谈还是挺多的，但是大白天的，所以春晓还是尝试着侧耳细听，终于勉强听清了内容，那是一个男孩的声音：“有人吗…有人吗…help! help!过来帮帮我……我在坡道这边……”

坡道中间有一段平缓的坡地，两边生长着不知名的古老树木。当看到一个穿着一身黄色的连体雨衣像只搞笑大黄鸭的男孩，他的头被卡在坡地右边那交缠的树干缝隙中，只留一个臀部明晃晃地向着人的时候，春晓差点满脸黑线。

“啊！thank you！没有你我会卡在这里一整天都有可能。”意外地，让春晓费了好大劲才脱离困境的怪男孩拥有一张清秀的脸，明亮的眼睛眨巴眨巴着，睫毛看起来那样长，因为刚刚狼狈的行为，乌黑的头发还夹杂着几片绿色的落叶，但衬托起来那份秀气更让人妒忌了。

春晓看着男孩秀气的脸却装载着与之不符的搞笑表情，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一定很奇怪吧。说起来，真是太倒霉啦。”男孩有点不好意思地用食指擦了擦鼻子，他笑起来真好看：“我就住在附近，离公交站蛮近的。我天未亮就骑自行车出来了，这里早晨的雾水很大，所以我才穿了雨衣~啊！你不要以为我是什么奇怪可疑的人物，摸黑要做什么违法的事情。是因为昨晚这里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我耿耿于怀，睡不着觉……”男孩一惊一乍的，真是让人忍俊不禁。原来刚下车时看到的那辆自行车是他的，那样随意地放在一边的行为也真是符合他的性格了。

“我想到下面的天星湖去的时候，半路发现了这个猫冢……似乎是好久没人打理了……”男孩说着用手指往旁边示意了下，春晓才发觉这里有个祭祀的小平台和似乎年代很久远了的神龛。龛座里是两只不倒翁形状的石猫雕像，深刻的眼睛亘古不变地望着远方……这时一阵风吹过来，随之四周的树叶抖动发出沙沙沙的悠长回响，在这夏日野外的自然氛围，春晓的心里升起一种很怪异神秘的感觉，不禁回想起梦中那只有着猫眼睛的水怪……

“我费了好大劲才把上面的藤蔓清理开，在看到它的真容后一时太兴奋，不小心给藤蔓拐了一下脚，然后就……很倒霉的，发生了你刚刚看到的那一幕……我想，那肯定很丢人吧T^T”男孩说完，嘴角随即划出了一道苦笑的弧线。他转头看向春晓，发现春晓正看着龛座里两只石猫雕像入了神，脸色怪怪的。

于是男孩忍不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担心地询问：“你没事吧？”

“没……没事……”男孩温柔的举动把春晓的思绪拉回了现在。春晓冲男孩勉强地笑了笑，那种怪异的不适仍紧紧萦绕在心头。

“咦!”男孩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发亮，“你是不是也对这个猫冢很感兴趣？!你有没有听说过关于它的传说？”

“猫冢传说？没有哦……”春晓疑惑，否定地摇了摇头，以前常常和铃音来这边玩，然而一直没有发现这个地方重重的杂草藤蔓下藏着这么一个神秘的墓冢。关于车站的怪谈倒是听说过不少：午夜等车的红衣女孩、多出来的座位、半夜无人时分天星湖的湖水会上涨淹没后背山站把附近变作一个浮游生物的世界……

“也是，这里有很多古老传说现在已鲜为人知了。”男孩说着眼里闪过一丝遗憾，但很快就露出了与之前不同的自信笑容，“我是个考古爱好者，尤其对一些奇闻异事的收集是非常热衷的。关于这个猫冢的故事，是从我太祖那一代流传下来的……传说猫有九条命……这点应该大多数人都听说过，但故事里面有更细致的描绘……”

“诶，你想不想听？因为故事有点长，我怕你嫌我啰嗦……”男孩话锋一转，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冲春晓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看着怪男孩真诚的脸，真是让春晓有点难以拒绝，春晓不由得点了点头：“没事……我也有点好奇这个没听说过的传说……”但其实他只是觉得心里那一种奇异的感觉让他十分不安，他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或许可以从这个传说里面得到一些解答。

“nice！”男孩开心地打了个响指，“那我不客气啦。传说当猫足够长寿时，每十年它就会长出一条尾巴，一直长到九条，当有了九条尾巴的猫在活到一百岁的时候，就会化形，体型变得像狮子老虎那样大，这才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九命猫妖。很久很久以前，后背山这里到处是高山和森林，有一只九命猫妖守着一方据说能治百病的山泉，因为人迹罕至，日子流逝得平静又寂寞。直到一个红衣女孩的出现，女孩是住在后背山附近一带的村民，她为患了不治之症的母亲闯入山林来想取泉。女孩勇敢无畏，相信世上无难事。只是这个深山老林，像个迷宫一样，很快她迷了路，还遇上了狼群。女孩奋力抵抗，可是怎么敌得过汹涌而来的狼群呢？在女孩伤痕累累快要绝望地以为自己要葬身狼口时，她的毅力感动了那只躲在一边旁观的九命猫，九命猫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显现自己威猛的身姿吓跑了狼群，但女孩最终还是体力不支晕倒在地。于是九命猫把昏迷的女孩带回了自己的巢穴，悉心地治好了她的伤口，最后还把泉水给了她……传说到这里，还真是个烂大街像哄小孩的故事。”男孩眨巴着眼睛，中间调皮地转折了一下。

“所以说故事还没完咯？然后呢？”

“别急别急，我正准备说下去呢。在送女孩出山林时，九命猫希望女孩保守秘密，不要把关于它的信息和山泉的位置以及她自己取得泉水的事情泄露给别人。看着女孩认真地点了点头，九命猫满意地让女孩坐上它的背，脚下像踏着风似的把她送出了山林……对于九命猫来说，这只是它漫长生命中的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已，日子依然流逝得平静又寂寞。但是这一次好景不长，从女孩离开那天过去不久，越来越多的人闯进山林来想取泉。有很多是附近一带的村民和猎人，手上都带着武器，他们都是冲着泉水那在人类社会能获得的巨大利益而来，结果他们因为久久找不到路而打起了山林中的动植物的主意，他们开始砍树运走一车又一车，为了猎杀高价的珍禽异兽更是不惜用上了各种卑鄙残忍的手段……九命猫当初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人类的贪婪给这片山林带来不可挽回的灾难……灾难的魔手终于还是蔓延到了九命猫这里，那天九命猫被一大伙人埋伏偷袭，中了箭受了重伤，它只好放弃山泉忍痛逃跑…九命猫最后往那伙人瞟上一眼的时候，在人群中竟然看到了曾经那个红衣女孩……原来女孩早已背叛了它……”

语言丰富的怪男孩添油加醋地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他的双手握紧了拳头，脸上有点忿忿不平，似乎为故事里的那只九命猫的遭遇而感到生气。

“原来……那个女孩是个坏人啊……”春晓却感到很难过。谁说好心便有好报的？面对复杂多变的人类，即使是故事里本领高强的九命猫也会无法抵敌暗算和陷害……有时候比起人类，还是一只小狗狗更加单纯可爱，更加值得信任。

“其实，善与恶有时候是很难清晰地界限，女孩一开始为母亲求泉的决心、最初答应承诺的点头，我想至少有那么一刻是真心的，但是人类世界有那么多诱惑，而每个人都有阴暗面和人性弱点……最后做出了以为自己根本不会做的事情也是很正常啦……”男孩笑了笑，阳光给他的脸镶上了一层金边，连头发也微微闪着光，春晓觉得他肯定是那种宝藏般的哲学系少年郎了。

“但是人总要为自己犯过的错而付出代价。故事最后，在那一伙人准备把山泉一车一车地运出到后背山的村子时，却下起了大暴雨。这是山神发怒了，降下了天灾。大暴雨连续下了五天，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很快酿成了大洪水，洪水从四周开始像个包围圈，先是淹没了那个让人趋之若鹜的山泉，接着淹没了附近所剩无几的山林，最后毫不留情地淹没了后背山的村子，村子里的人甚至没有机会逃跑，只有一些水性好的勉强挣脱洪水，爬上了屋顶……这时九命猫也出现在村子里其中一个屋顶上面，它听着周围不时响起的撕心裂肺的呼救声，眼睛却是冰冷。不过命运真是和它开了个玩笑，九命猫看到在不远处另一个屋顶上面，那个红衣女孩跪坐在地，她紧紧抱着一个中年妇女的尸体，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嘴里还不停地声音嘶哑喊着娘亲娘亲的，在汹涌的大暴雨中，分不清泪与雨……九命猫飞身降落在女孩身边，它没有发现背后有个男人拿着刀子从洪水中爬了上来。九命猫注意力都在女孩身上了。女孩看清落在身边的是九命猫时，有一瞬间的停滞，然后下一个瞬间，背后的男子猛地扑了上来抱住了九命猫的脖子，女孩最后看到的是九命猫被男子用刀刺穿了心脏……疯狂的男子觉得是九命猫招来了暴雨毁了一切，才起了杀意……突然天空一道响雷，接着一个巨浪打过来，把男子、女孩还有奄奄一息的九命猫卷进了水里……不知过了多久，水面突然发出一阵光，接着有一个像是大鱼的身影浮现。在屋顶幸存的人们清楚地看到一条长着猫耳朵和猫眼睛的大鱼把昏迷的女孩还有男子救了上来，之后大鱼一转身便消失在水里，死里逃生的人们看到这一幕都认为它是水神，纷纷跪拜它保佑，似乎是非常灵验，这时雨果真开始渐渐小了，不久后天放晴了，洪水慢慢退去，只在以前山泉的地方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湖泊，就是现在的天星湖……那个大鱼真是个心胸伟大的生灵，你肯定也猜到了，其实它就是九命猫，因为它有九条命啊，每条命都可以转换不同的形态的，这点是不是很有趣？之后清醒过来的女孩得知了真相，深深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和罪孽，传闻这个猫冢就是她修筑的，不单是为了警醒后人，更多的是祈求九命猫保佑这一方水土……说起来，真怀念啊，当初我缠着奶奶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结尾还有个彩蛋，传闻这个传说也是故事中那个女孩流传下来的-_-。”

故事终于说完了，男孩似乎对自己的叙述很满意，最后的结局他还根据传说发挥了自己的想象添加了不少细节呢-_-。他看着身旁的猫冢，眼神显得无比柔和，他低声地感叹了一下：“以前一直没发现它，以为它只是传说，又或者随着历史被毁坏了……似乎是有挖掘机工作过的痕迹，才让它重见天日……想它一直埋在黑暗里面，该是多么寂寞……”

男孩说着又看向远方那一带树林，那里有挖掘机正在作业，男孩语气平淡：“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吧，现在这样子，跟传说里面的人类那种掠夺行为也相差无几……它的出现，好像在警告我们呢……”

“sorry !我太多话了-_-”男孩意识到自己的坏毛病又犯了，自顾自地说了这么多，忽然感到很不好意思，但发现身边跟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却没有动静，这才把视线往春晓身上聚焦。而春晓这时的样子却把他吓到了。

虽然住在同一个地方，不过这是男孩第一次见到春晓。在男孩眼中的春晓，穿着一套干净的校服——蓝色长裤、白色短袖，胸口处绣着一个简约的太阳校徽。似乎对陌生人有点敏感，不太爱搭话。可能是刚刚的帮忙和大热天气，刘海因为出汗而紧紧贴在额头。额头下是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庞，认真看的话，可以发现脸颊有浅浅的不易发觉的可爱雀斑，真的会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然而这时的春晓微微咬紧着薄薄的嘴唇，脸色苍白，好像经历了什么可怕难受的事情。

“hey，boy !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好像刚见你的时候脸色就不太好……不要忍着不说啊，不用怕的，我可以带你到镇上去看医生，我有自行车……”男孩说着都有点慌了。

春晓抬起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和男孩说。

不料男孩对春晓这样的举动有了错误的解读，赶紧补充了一句：“啊！我真的不是什么坏人，你不要以为我在找机会骗你跟我走……”

春晓瞬间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他以前究竟经历过什么，才这样怕被人误解，不过能对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如此上心，还真是让春晓心里泛起一阵暖意。

“不……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_-||。……只是……只是心里感到很不安，大概可能真的是『身体不适』吧，不过你别担心，我缓一下就好。”说着春晓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空气，才慢慢地接着说：“你故事里的那个猫妖变的大鱼……我梦见过……跟你形容的差不多的…唔…说是水怪才更贴切，而且感觉很真实，它身上的一些细节还历历在目……”

“噢，原来如此……那个梦……哎，听说过梦会反映现实或者预兆一些什么的，我觉得，它应该是想告诉你一些事情吧……”男孩差点想问出是怎样的梦了，好奇心作祟。但是转念想想这个梦让眼前的男孩如此不安，大概是个可怕的噩梦了，不想让别人回想起不好的体验呢。

男孩的话似乎命中了春晓的心，脑海中浮现铃音和家人的笑脸，那个梦难道不是在说：“人不应该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重要的事物好像总是距离太近而被我们忽略。

“对啦，说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李水清。”看着脸色稍微好转的春晓沉默不语的样子，男孩赶紧转换了话题，不好的事情不去想就好啦。

“诶？等等，你难道是……女孩子吗？啊…啊…我…我…叫林春晓……”春晓真是被吓到了，这么女性化的名字，虽然眼前的人穿着有点宽松的连体雨衣看不出身材，但是从声音和脸来看怎么都像是个男孩子啊。

“啊!我就知道，这次名字肯定也会被吐槽，不过没想到你竟然给我换了性别-_-思维就如此跳脱的吗？我是货真价实的男孩子啦，爷爷给我取的名字，『水清濯缨』，希望我自强自立。虽然好像好有文化，但是一点都不man嘛>_<我的同学还经常笑我-_-，让我真是苦恼，他们才不管文化不文化含义不含义的。”名叫李水清的男孩不禁苦笑。

“嘻嘻……原来是这样啊，真是不好意思哈。”春晓难为情地挠了挠头。

“那么，春晓小盆友，很高兴认识你呢!”李水清向春晓伸出右手来。两手互握，春晓感觉到对方的手传来一阵冰凉，在这个热力四射的季节真是让人感到特别舒心。

“对了，差点忘记正事了!-_-你赶不赶时间？要跟我到下面天星湖看看吗？顺便，来帮帮我忙咯。”李水清弯腰从旁边的一叠藤蔓处捣鼓了一会，最后翻出一个牌子，接着抬头冲春晓灿烂地一笑，在绿树嶙峋此起彼伏的蝉鸣声中，他的笑如一阵夏天的风轻抚上脸庞……

然而春晓的目光被男孩手中的牌子牢牢地锁住了!为什么……他会拿着这样一个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