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公子

“哎呦呦,这就是新来的丫鬟吗?看着挺标致的,这又是犯什么错了?”略带嘲讽的声音从那道破旧的圆拱门后传出,随后便是一个体态有些丰腴的女人出现在他们面前。女人梳着的云鬓上面插着几只暗淡的银钗,浑身上下虽是布衣但穿的很是整洁。

魏苏意在小厮身后安静的站着,微风徐徐吹乱了她的发丝。她随便将头发别到耳后,看着笑容满面的女人向他们走来。

“李嬷嬷,许久不见你又胖了啊?”小厮开玩笑似的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那女人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快要落到魏苏意身上的手也收了回来重重的打在了小厮的身上。

“呵,你小子几天不见是又皮痒了?我这个地方虽是不入流,但你也是从这里出去的。可不能忘了自己的根啊!”

“这是自然。”

“那件事......”女人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人我就给您送到这里了,嬷嬷可要保重啊。”那小厮转身摆手,不想在这里停留一刻。

女人单手掐腰,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升了官就是不一样。”想当初他在这里的时候,她可没少给他油水,没想到如今翻脸不认人,答应她的事是一拖再拖!

“越发的没规矩!”

待那尖嘴小厮离远些,这李嬷嬷才说出最后一句话。

她在魏苏意身边打转,看了一圈后在她面前停了下来,抓起魏苏意的手反过来正过去的看了两遍。

掌心关节处有着淡黄色的老茧,任谁看了都得觉得她是个苦命的女子。磨到这种程度,想必是常年累月的干“粗活”,不过李嬷嬷倒是心中窃喜。

这次给她送来个能干的!

“跟我来吧。”女人在前面走着,她们穿过了圆拱门。迎面而来的是一片片架起的竹竿和万千飘舞的布匹,不仅仅是布匹,在往前是数不尽却又划分好的衣服,它们被分在了一个个圈好的区域。

魏苏意虽不怎么识得这里的贵重物品,可那些粗糙的麻衣和宛如丝带的绸缎她还是一眼就分得清的。如今正值中午,太阳最是热烈。炙热的阳光在不远处一个个的水盆里泛着刺眼的白,那些挽起袖子的婢女们个个被晒得黝黑,枯瘦的脸上都是一样的没精打采。

一会她们站起来晾晒,一会弯腰拧水。来来回回打水的小厮,溅出的水花将地面浸湿。魏苏意环顾四周,这里看着四面漏风,却有不少士兵把守,想来也是有不少人想要逃跑吧。

“这里就是我们的换洗处,看到没?你是从皇宫内院被贬到这里的,想必你也清楚自己犯了什么错?”

忽然一团水花溅到了她的鞋面上,女人不耐烦的狠狠的踹倒了那个瘦小的婢女。婢女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魏苏意也是搀扶了一把,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女人更是愈加变本加厉:“你个贱骨头!每天除了吃饭还会干什么?今天让你洗个衣服还这么墨迹!”

“......”魏苏意见那个小婢女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

训斥过后,那婢女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只能更加卖力的洗衣。

女人见她这副软弱的模样,也不想在这里耽搁太长的时间。她加快了步伐,直到到了那扇破旧不堪的门前。

“呕!”魏苏意一个没忍住竟然在她身后干呕了一声。里面的味道实在是冲人,这种恶臭她也算是再次体会到了。

女人用手帕使劲捂着鼻子,听见魏苏意的声音先是狠狠的剜了她一眼,又急忙道:“这里就是你以后要待的地方!里面的那个前些日子死了,这些污秽之物有一部分都是她没干完的,现在由你来接替!”

“快点干!不然今天晚上就不用吃饭了!”

她走的匆忙,只是简单交代了魏苏意几个重要的步骤就离开了。

魏苏意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这里怕是掖庭宫里最脏最累的地方了吧?这个李嬷嬷明摆着先给她了一个下马威。

等她推开了这扇门,魏苏意才真的忍不住了。

一阵微风袭来,夹带着酸臭的味道对她当头一棒。在她看到那堆积如山的夜壶时,心中已经将萧昶杀了千万遍!

现在她还没有退路,面对当时那人的信誓旦旦,魏苏意也不敢轻信于她。

既然没有找到退路,那就既来之则安之。

魏苏意先是将自己的口鼻用布做了一个简单的遮挡,随后便扛起扁担去随着那些小厮的步伐去河边挑水去了。一路上,她总是在向他们找些话题,奈何他们见她像是见了什么瘟神恶煞一样避之不及。

“刷马桶怎么了!不就是脏了点,臭了点吗?一个个的至于吗?”

魏苏意用力将木桶沉入水中,使劲将灌满水的木桶拉出水面。她爽快的撸起袖子,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的汗珠就继续将另一个木桶沉入水中。

她不是没想过逃跑,可现在不具备天时地利人和,她若是强行逃跑恐怕会激怒那个疯子。如今,她只能另作打算。

这个地方几乎是第二个内狱的存在,可又偏偏是最人员嘈杂的地方,来来往往的是各宫的宫女还有小厮,虽然不是什么机密要文,可是那些个羞涩的八卦她也是不小心听见了些。

“姐姐!”

一道急促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魏苏意向后看去,只见一个小小的人背着光向她跑过来。

“是你?你洗好衣服了?”魏苏意将水放下,看着这个比她矮了一头的女孩道。

“呼,没......没有。姐姐,这是我们中午剩下的窝窝头,你先垫吧垫吧。姐姐第一次来,那李嬷嬷肯定会饿你几天的。”

魏苏意倒吸一口凉气,她现在竟然每天连饭都吃不上,这要是放在从前不得让她们笑掉大牙!

“你吃吧,我不饿。”

这女孩看着比她更加瘦弱,这吃的她实在不能要。

“姐姐!”

“你不用对我一口一个姐姐的叫,我没有实质性的帮过你,你这么做让我很有负担。这窝窝头还是你吃吧。”魏苏意将她留在了原地。

她现在自身难保,能逃走之前她不希望自己在这里有任何的牵挂。

许是话说的太重,那小女还真没再追上来。

没饭吃,这可真是麻烦事。

魏苏意忍着恶臭将里面的污秽之物全都挖了出来,一遍遍的用草木灰覆盖然后又一个挨一个的用水冲干净。

这两桶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魏苏意握着手中简陋的木棒,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扔飞了出去。

她寻到了一株藤蔓上,上面挂着不知干枯了多久的葫芦丝,她将里面的籽全都倒出来,简单做了一把称手的刷子。

“今天是干不完了。”魏苏意抬头望向夜空,上面已经繁星点点,低头一轮明月映在河水中。

她刚被点完名字回来,果然在发饭的时候没有她的份,魏苏意也没闹,只是很不屑的转身离开,独自来到了河边。

她白天在这里打水看见里面有不少草鱼,若是运气好些的话,说不定她今天就不用饿肚子了。

这么想着,魏苏意就已经将裤腿撸到了大腿根部。她先用脚尖点了一下水面,有些冰凉,但她还可以接受。魏苏意手握木叉,聚精会神的紧盯着河里的鱼儿。

许久,一只鱼游到了她的腿边,见它不动,魏苏意赶忙将它甩到了岸上。鱼儿活蹦乱跳,魏苏意边放下袖子边死死踩住它。

夜里的微风携带着凉意,魏苏意不禁打了个喷嚏。又听见树林里有些声响,她停下手中剥鱼的动作向远方眺望。

“大概是某些偷腥的宫女吧。”

林中,萧昶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见魏苏意向这边望来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看见她又在自顾自的捣鼓着什么,萧昶才叹了口气道:“全天下找不出像她一样粗鲁的女子。”

“殿下,夜里风凉,您还是赶快回去吧。”十二找寻空隙搭话。

他今天已经陪着太子练了一天的功夫了,他都撑不住的时候,这位太子还在练剑。直到他全身都被汗水浸湿,直到他筋疲力尽的想要瘫软在椅子上。萧昶才肯离开李氏武场。

他本以为太子殿下会直接回到寝宫,没想到这萧昶就简单休息了一刻钟就匆匆跑来了这里看魏苏意抓鱼?

十二脑袋想破了也不明白他家殿下为何如此反常。

“她太不同寻常了,我不能放过接近她的任何一个人。”

“殿下……”十二不敢太过劝阻,他知道这是萧昶的一个心结。

或许这也是他现在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

“需要我们再派人盯着吗?”

“不必。”都是狡猾的狐狸,他也怕打草惊蛇。

“走吧。”

魏苏意用偷来的火种在林中的一个偏僻处将鱼简单处理吃了。虽然味道不是很好,但尚且还可以果腹。

“简单一顿,又可以多活几天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现在夜已深,她只能借助着月光循着回去的路。可是,这林子怎么越走越大了?她连续绕了几圈也没有找到原来的那条小路。

“你确定这样可以吗?”有些颤抖的声音微微的漂浮在河面上。

一个黑色人影,他一把将旁边的女人推开。独自将一个系死的麻袋丢入河中,做完这一切后:“今夜的事只能由我们两个知道!”

“他不死今天死的就是我们了!晚娘,你可不能后悔啊!”

“呜呜,可是!”女人在月色下显得更加消瘦,此刻她浑身在止不住的颤抖。

“没有可是了!他们都是一路人,你清楚啊!况且如今我们没有回头路了。”黑影将女人扶起来,二人又鬼鬼祟祟的消失在夜色中。

可魏苏意却再也冷静不下来,她一直用手捂紧自己的嘴巴努力不发出任何声音。要不是她刚才反应及时,找了一个石头躲了起来,那她现在岂不是也要被灭口?

越想越觉得后怕,可她还是大着胆子偷偷的弯着腰找到了那个地方,她没有任何犹豫一头扎进水里面。奈何现在是夜里,一次,没找到!魏苏意赶快换了一口气又潜入水中,这次她看到了那个麻袋!她死死的抓住麻袋,努力向上拖去!

他们动作很迅速,若他只是昏迷就还有生还的可能!这么想着,魏苏意动作迅速的将麻袋解开,看到他面容的一刻,魏苏意心跳好似漏了一拍:这是个绝美的少年。

当她将他拖出来时,魏苏意先是看了一眼他有无外伤,见没有血迹她松了一口气。魏苏意跪在地上为他做着心肺复苏,随后她将男子的头颅向后抬起,含住他的嘴巴为他做着人工呼吸。不知过了多久,魏苏意已经分不清身上是汗水还是河水了,她还是没有放弃救他。

“喂!醒醒啊!你这么年轻,死了多可惜啊!”

话落魏苏意又对他渡了一大口气,终于男子咳了几声吐出大片水来!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拿起他的手腕为他把脉。

脉象渐渐平稳有力,她终于松了口气。

“你是谁!”男子大口喘着气,慢慢从地上坐起来,一张俊俏的脸上浮现出震惊。

“谁派你来的!”男子一把将魏苏意推开,自己反而浑身颤抖着站了起来。

魏苏意被摔了一个屁墩,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爬起来直接上手掐了他一把,“大哥!你脑子进水了啊!”

“你以为我将你救活很容易吗?简直不可理喻,还不如让你沉在河底,让那两个人去逍遥自在呢!”

魏苏意看着他这一副不分青红皂白的样子白眼都快翻到了天上。

她在这儿累得半死不活的,还落不了一点好。这是干嘛呀!魏苏意整个人气鼓鼓的。

没等她回过神来,男子竟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哈哈哈,为什么?她为什么这么对我?”他低着头,但魏苏意听出来他的抽泣声。

“我怀疑了所有人,就是没有怀疑你啊!哈哈哈,你好狠的心!”

他狠狠的捶打着自己的身体,嘴里不停的在说:“为什么?”

“你情绪先不要这么激动好吗?”魏苏意扶住了他的肩膀,不知该安慰些什么。

“我就只是单纯的想要救你一命,至于其他都与我无关啊。你也收拾收拾走吧,告辞!”魏苏意对他抱拳,还没走出一步就被他死死抱住了脚踝,“别走,求你。”

魏苏意低头看着他,嘴巴微微张大,却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姑娘心善,可否再助我一次?”

他泪眼汪汪,一副可怜模样祈求着面前的陌生女人。

“姑娘收留我几日便好,我一定不会为姑娘添麻烦的。”

他也想就这么离开,可他不是不清楚现在的处境。若他从这里出去,那他们就一定会发现他,那他就再无翻盘的可能。这里是护城河,是皇宫的最边缘。他们既然能肆无忌惮的将他带到这里处理,想必已经找好了替罪人选。如今在这里按兵不动才是最明智的选择,而面前这个人既然救了他,那就不是个坏人。

“姑娘只需要将我留下便好。”

剩下的他会让他们一一都加倍的偿还回来!

欧阳博瀚语气坚定,此刻的恨意已经快让他发疯。

见他如此,魏苏意好似看到了那时的自己。她蹲了下来,缓缓抬起他的下巴,为他擦去泪珠道:“留下可是要付出代价的,无论我做出了什么你都愿意吗?”

“愿意。”

她还是答应了。

“好!”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着,他老老实实的跟在魏苏意身后,此刻也不做声。魏苏意感觉到了他的异常,不过也没说什么。

一个被谋害的人,此刻死里逃生。一般人不是再后怕就是想着怎么报复回去了。

“你还是个少年吧?你叫什么啊?”魏苏意突然停了下来,歪着脑袋问道。

他似乎比萧昶还要高些,想到此处魏苏意不禁皱起眉头。她怎么会突然想起想萧昶?真是疯了!

“我已经弱冠之年了,并不是什么少年。”

他顿了顿又道:“我叫欧阳博瀚。”

“哦。”

欧阳博瀚抬起眼来,不解的看着魏苏意。

他本以为魏苏意会露出吃惊的表情,没想到对方就只是回了一个哦?他忍住心中的疑惑,却还是对她隐隐在意。

欧阳在这东域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姓,她怎么可能没听说过?为什么她一点也不惊讶?

“我叫魏苏意。”

原来如此啊!

怪不得她一点反应都没有。这魏姓也是东域的半个天,可她又为何会在这里?他看了一路,如果猜的不错的话,这里恐怕是掖庭宫。而他们刚刚在的地方,是掖庭宫最西边。

可他并不知道魏家还有一个叫苏意的女子,难不成是远方的旁支?

可他还是想不通魏苏意究竟是犯了什么错才被送到了这里。这里,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啊。

太子书房。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长案上的人还在低头写着什么。旁边的奏折已经堆成了山高,萧昶看完最后一本时不禁握紧了拳头。

“北方连年灾害,父皇屡次三番的拨款救济,反而成了他们中饱私囊的法子了!”

“殿下。”一个普通侍卫走了进来,他带着面具,半跪在萧昶面前。

萧昶起身,拿起旁边的茶水一饮而尽紧皱的眉头还没有舒展道:“讲!”

“欧阳博瀚昨晚宴会后被他母亲丢进了河里,不巧被魏小姐救起。”

“还有呢?”他不是不知道欧阳家的一些破事,只不过他们竟然会铤而走险到这种地步。

“魏小姐……魏小姐吻了欧阳家公子许久。她好像是为了……救他才如此的。”侍卫看见了殿下发白的指间,那青瓷茶碗都快要被他捏碎。

他现在是进退两难,早知道就听十二的话了!

“当真?”

“是……是的!属下亲眼所见。”

“下去吧。”萧昶低垂着眼眸,冷漠道。

听到这三个字侍卫才长舒一口气,直到他远离大殿后,喃喃道:“殿下刚才好像要杀人……”

萧昶缓缓抬起头,目光流转最终停在了那件玄色披风上,他还记得那天她从里面探出的脑袋,毛茸茸的。可是魏苏意,你就这么不洁身自好吗?

不知为何萧昶猛的将手中的茶碗摔飞出去,狠狠的砸在了壁画上,流下了一串串水渍。他胸膛起伏不定,双手撑在案台上,对着烛台发愣。

“他们太狡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