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二十七分,县城机场接机口出现了熟悉身影。
秦峰喉结滚动,四年没见,光阴在二姐眼尾凝结出了沧桑的细纹。
三岁的外甥女蜷在母亲颈窝,褪色的淡粉色书包上歪歪扭扭绣着“瑶瑶”。
“姐——”秦峰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内心百感交集,“回来…好!回来了…就好!”
他不敢相信这是记忆中的二姐,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形,用骨瘦如柴来形容都毫不为过。
不愿看那双粗糙的双手,不忍看那张未及而立却已饱经风霜的脸。
更不愿看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与当年穿着时髦套装外出打工的她判若两人。
最刺痛他的是二姐脸上未消的淤青,和怀里瑟瑟发抖的小鹌鹑般的孩子。
心里有千言万语……此刻却如鲠在喉。
“小峰——有出息了!”秦兰挤出的笑容里,闪烁着泪光,“姐……姐来投奔你了!”眼泪夺眶而出,奔泄而下。
这话把秦峰心口扎得发疼。
这是有多无奈,才能让向来要强的二姐说出这句话?
“姐,打断骨头连着筋,别说生分话。”他伸手去接瑶瑶,“这儿永远是你家。”
秦兰把脸埋进女儿衣领,再抬起头时,挤出不多的笑容对着宝宝说道,“瑶瑶,快喊小舅!”
“妈妈,瑶瑶……怕!瑶瑶怕……瑶瑶要回家……”孩子突然爆发哭声,童音撕裂整个大厅,细胳膊死死勒住母亲脖子。
秦峰悬在半空的手僵了僵……最终缩了回来。
周遭的旅客扫来探究的目光,如芒刺背。
“瑶瑶不怕,不怕……这是小舅……”
秦山看着周边对着秦兰指指点点的人群,“这人多,我们先走出去吧!”
秦峰点了点头,看着秦山提着的包包,“还有行李吗?”
“没了……”
小孩也就三岁大,这么点大的孩子加上大人,怎么可能就这么点行李?
秦峰的内心更加的难受。
转身向着停车场一边走,一边说道,“先去城里吃个饭吧!”
二姐秦兰回道,“不用了,飞机上吃过了,直接回吧!”
“我想顺道给瑶瑶买点衣服!”
“带了……”
秦兰看着大哥手上提着的包包,最终点了点头。
一路带着二姐进入停车场,将行李放上了车。
瑶瑶渐渐止住哭闹,睁着好奇的大眼睛打量周围陌生环境。
车辆启动后很快驶离机场。
转过两个弯,驶入北山县城南大道,不久后秦兰看见了当年出嫁时的“金钻大酒店”。
这座曾经金碧辉煌的七层酒楼,如今墙皮剥落、灯箱破损。
外墙上的白色细瓷砖布满污渍,留下黑灰色水痕。
老式的霓虹灯管与周边建筑上的玻璃幕墙显得格格不入。
那一年,正是他们兄弟俩把自己从这里送出去……
她清晰记得那日自己穿着雪白的婚纱,走过酒店大堂时,水晶吊灯投下的光影,洒满红毯……
那一刻,为了追求幸福,自己义无反顾地抛下亲情、友情……
放弃了她熟悉的一切,冲出那扇束缚自己的大门。
今天,他们又把自己接回来了。
想起当初被自己气得住院卧床三天的父亲,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当初为什么就没有听从父亲的话……
秦兰心里不由得问了一句,‘想要的幸福找到了吗?’
“酒店没有生意,前年关了!”副驾上秦山的声音把秦兰的回忆打断。
秦峰从驾驶室的后视镜里看到二姐正慌乱地擦拭眼泪。
“二姐,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父亲走前还嘱咐我们兄弟俩一定要帮你……”
“妈妈,别哭,瑶瑶乖,瑶瑶乖……”
秦兰的眼泪流得更加汹涌了……
情绪彻底崩溃,再也无法控制,在后座上抱着女儿嘶声裂肺地大哭……
她仿佛要把这些年的悔恨和痛苦在这一刻全部发泄出来……
秦峰抓着方向盘的手攥得更紧了。
……
到了餐厅,秦兰实在没有胃口,喂饱了小宝宝后,草草吃了两口就跟着秦峰出门了。
三人走进母婴店后,秦峰先打发秦山回家取车,自己带着二姐母女开始疯狂采购。
不管用不用得上,统统让店员拿出来。
“小峰,不用买这么多!”见秦峰有把玩具搬空的架势,秦兰忍不住劝阻。
“小孩子的东西不嫌多。”秦峰埋头往货架深处走,他想把瑶瑶缺失的童年乐趣全都补上。
“够了,小孩子长得快,衣服买多了穿不完!”秦兰提醒道。
“那就一天换两套!”秦峰头也不回地往推车里又扔了五件公主裙。
他不知道如何表达心中那股不爽,只能把这份不快发泄在购物上。
两名店员整理的速度赶不上他扫货的节奏,转眼间就堆起小山般的衣服、玩具、奶粉、幼儿用品……
秦兰看着疯狂扫荡的秦峰,无语凝噎……
当秦山开着崭新的皮卡赶来时,店门口已经整整齐齐码着六箱货了。
“二姐在前面服装店试衣服!”转过头,对店里还在整理的店员吩咐道,“装车!”
“这…是不是太夸张了?”秦山盯着从店里陆续抬出来的三箱货说道。
“那行李你提的,你没感觉到?”
“……”
秦山不说话了,帮着店员一起抬。
……
一小时后,三人回到了公司,小车开进了员工宿舍区外的独立小院。
这里原是校领导的房子,共有九间套房,秦峰住了其中一套,余下的八间都是空的。
房间布局简单,标准的一室一厅格局,附带厨房和卫生间。
待三人收拾妥当,宝宝已在床上熟睡。
“姐,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孙兴华打的!”
秦峰拧紧眉头,微信里二姐总说姐夫人不错,看来实际情况有很大的差别,“他怎么敢打你?”
“孙兴华赌钱输光了家底,连我留给宝宝买衣服的钱都偷。我和他吵起来就……”
三人交谈了约莫半小时,秦峰大致理清来龙去脉。
嫁过去一年后,孙兴华染上赌瘾,工作辞了,成天做着暴富的美梦。
秦兰既要赚钱养家,又要伺候腿脚不便的婆婆,院里还养着几头猪得照看。
高强度劳作让她流产过一次,可孙兴华依旧我行我素,嘴上答应找活干,背地里反倒变本加厉借高利贷。
到第四年,秦兰彻底心灰意冷。偏偏这时,她再度怀孕。
本以为孩子出生能带来转机,不料孙兴华欠的赌债越滚越大,债主还时不时上门闹事。
她心软帮着还过两回债,可赌徒的誓言哪里能信?
之后便是无休止的争吵,直到这次被打到住院,她才下定决心带宝宝跑了出来。
“要不是大哥来得及时,我这会儿恐怕已经在火车上了……我准备去出去打工。”
“姐你安心住这儿。”秦峰抽出纸巾递过去,“挣钱的事别慌,和大哥一样,我给你划一百亩地。前期公司先帮你托管,等你缓过劲再接手。”
人活着总得有个奔头,忙起来才没空想其它的。
“谢……谢谢。”秦兰攥皱纸巾,声音闷在掌心里,“姐给家里丢人了。”
“别把面子看得太重要,这个社会很现实,有钱才有面子,没钱什么都没有,所以留下来好好挣钱!”
秦峰出门,从车里拿了一包现金,和一台崭新的花为手机放到桌上,“钱先用着,有事随时来办公楼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