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杀老夫也!”
高渊和刘备也听到动静,走出大帐,就见到张飞在原地愣神,一位老者瘫倒在地,使劲揉着自己的老腰。
二人面面相觑,还是刘备出言问道:
“翼德,发生了何事?此为何人?”
“兄长...俺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刚出大帐,就撞上了这老...”略微撇了一眼,改变称呼,“这位长者。”
然后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蔡邕扶起身来。极为恭谨地行了个礼:
“小子无状,冲撞长者,还请长者恕罪。”
“主公。”
糜芳赶上前来,为之介绍,“此乃蔡伯喈蔡议郎。”
“蔡伯喈?蔡大家!”
刘备神情一凛,对于蔡邕的名字可谓如雷贯耳。此人不但精通术数、天文、文学、音乐,还是有名的直言进谏之臣。
光和元年因为建议灵帝疏远宦官,又弹劾了数人贪赃枉法,因此得罪诸多权臣,获罪流放,至今已经有十一年之久。
只不过因为蔡邕收了顾雍为弟子,与吴郡士族交从过厚,又兼柴桑事务繁杂,实在没有时间登门拜访。
最主要的,还是蔡邕也是个耿直性子,很多朝廷内部的阴暗面,的确不适合说与他听。
就如同陆康一样,二人都和吴郡三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吴郡三姓受迫袁隗势大,不敢或者也不愿与刘备有所接触。
倘若二人得知袁隗有意连结吴郡士族,合力打压刘备,肯定第一时间就会上表弹劾,谁都拦不住。
真到那个时候,袁隗固然会损失颜面。
隐情公开,同样会引得刘备与吴郡士族彻底走向对立面,再无转圜余地,连最起码的“互不打扰”都无法保持。
政治向来如此,有些时候,并不是损人就能利己的。
关于周氏也同样如此。
周家想要在仕途有所寸进,就不敢得罪袁隗这位天下第一名门的族长。
周瑜除非开了天眼,否则也无法像高渊一样,能够准确预见到袁隗身死。
更何况如今明面上来看,看似何进大权独揽,实则袁隗已然不在棋局之中,反而身处局外,早已立于不败之地。
只不过周瑜思考的要比吴郡三姓更高一层。
在他看来,袁隗的输赢只能决定中枢朝堂归属,改变不了天下即将崩乱的大势。
深交刘备不可取,会受到袁隗的定向打击。
倘若借助家族与袁氏的交情,赶走刘备,接收扬州,不但不会遭遇打击,反而可以借袁家之势,迅速稳固扬州,以为日后基业,然后再窥势而动。
主择臣,臣择主。
对于世家大族而言,最看重的便是己方利弊,其次才是能力。
陈宫弃曹操,陈登先迎吕布又归曹操,大抵也都是这个道理。
刘备赶忙以晚辈礼相执,“涿郡刘备,见过蔡议郎。”
“刘使君客气,老夫早就不是议郎了,如今不过是一介白身,当不起使君如此大礼。”
蔡邕嘴上这么说,身子却不偏不倚,生受了刘备这一礼。身为名士,且年长一辈,这一礼受得也是无可厚非。
然后看向张飞,笑斥道:
“你这粗汉,便是唤作张翼德,怎得这般莽撞?若非老夫筋骨尚算强健,只恐老命都要被你撞没了!”
高渊与刘备相对苦笑,看这模样,三人方才在帐内的谈话,早就被这老头听了个清清楚楚。
张飞最敬名士,一听到对方是蔡邕,一肚子火气早就泄了干净,忙不迭地陪起笑脸,连连作揖:
“蔡夫子教训的是,小子往日过于鲁莽,方才还被兄长教训来着。今后一定改,一定改!”
说着,眼神一阵乱飘,大半却不曾停留在蔡邕身上。
“娘的,张翼德这老小子不会盯上蔡贞姬了吧...”
高渊站在一侧,将一切看在眼里。蔡邕身旁稍微大一些的那个,十有八九就是名传于后的大才女蔡昭姬。另外稍小的那个还梳着羊角辫的,应该就是次女蔡贞姬。
暗自嘀咕一声,连忙出言提醒:
“翼德,莫要忘记今日誓言,还不快去抄录书籍!”
张飞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正事要办,虽然很不舍得蔡邕这位夫子,以及...但是才刚刚发过誓,总不能翻过脸就不认账了,这不是他的为人。
于是嘿嘿一笑,再次朝着蔡邕以及两位小娘子施了个礼,急匆匆地去寻鲁肃了。各种档案、机密文书,都在后者手里保存。
蔡邕看着张飞走远,回过头来,一张老脸灿若桃花:
“刘皇叔,老夫素来见猎心喜。方才你等在帐中所谈《纪效新书》,是为何物,可否容老夫一观?”
“.....”
高渊一脸无语,心知这便是思维方式的差别了。
所谓“耕读传家”,珍贵书籍都是各家宝贝,轻易不外传。
譬如诸葛亮所作《兵法二十四篇》等,只传给了姜维这位弟子。曹操《孟德新书》,只在曹氏帝王之间流传,即便亲如夏侯氏,也没资格碰触。
可能在蔡邕看来,这本《纪效新书》,刘备看过,高渊提过,又能够拿出来供张飞抄录,显然不是家传级别的宝贝。便是拿来让他看上几眼,也是无伤大雅。
见到刘备眼神投来,高渊必须有所表示,“还请蔡公谅解,此书乃是在下所作,不过是些兵法要义,并非经学戒训。于蔡公而言,并无半点用处。”
这话算是比较直接了,蔡邕难免一脸失望,再听到这本兵法书竟然是眼前这位年不过二十的小郎所作,表情转为惊奇:
“老夫观小郎年不及弱冠,竟能著作兵法要义,莫非如霍骠骑一般,乃是天生之才?”
高渊头皮一麻,这老头还真看得起我,拿我和霍去病比肩。
“非也,不过是家师口述,再加拾取先贤牙慧罢了。”
“拾人牙慧?词虽好,未免有过谦之嫌。”
蔡邕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老夫观小郎谈吐不凡,必有传承,也不知出自何门何氏?”
“小子姓高,名渊,表字子玄...”
“姓高,可是出自陈留高氏?”
蔡邕本就是陈留圉县人,巧合的是,陈留圉县也有一个高氏,便是后来出了高柔、高干的那个高氏。
流落江东十一载,好不容易见到一个“老乡”,一时间倒有些心情激动。
“...渊并非出自陈留高氏。”
高渊想了想,终究没有详细解释。
“可惜,老夫还以为,竟在这大江以南,遇到了乡中故人。”
说话间,蔡邕已经湿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