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说周郎,这会舒城周氏族宅里的,便有两个。
一个是周瑜,一个是大司农周忠之子,周晖。
二人年龄相左,应该都是刚刚束发。
论及名声,身为堂兄的周晖,比自己的堂弟还是差了不少。
高渊话中的周郎,自然指的就是周瑜。
门房刚要说话,抬首看见一道人影,当即躬下身子:
“少君。”
高渊回头去看,只见一位身材高大,面容英俊,头发被巾帻高高束起的少年郎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阁下便是高子玄?”
少年郎发了话,高渊心中有所猜测,仍旧出言询问:
“阁下是...”
“在下便是舒城周氏,周瑜。”
“原来正是周郎。”
高渊“恍然大悟”,连忙拱手,“人言:庐江周郎,雄姿英发,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花花轿子人人抬,周氏作为扬州最大的地头蛇,没有在粮草一事上故意为难,已经是难能可贵了,高渊也不吝啬几句恭维。
“些许浮名罢了,高先生过誉。”
周瑜一脸淡然,显然对于这种赞美全不在意。
“倒是要谢过周郎君归还扬州府库之粮。”
“这批粮草本就非我周氏所有,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
周瑜表情依旧淡然,略一伸手,摆出个请的姿势。
高渊走在一侧,暗忖周瑜年不过十五,正应该是少年意气的时候,这会儿秉性不符,其中必有缘故。
原本他此次前来,对于讨回粮草并没抱有多大期望,最主要的,还是想借这个机会亲眼见一见传说中的周瑜。
与高渊这位局外人不同。身处棋局之中,观望天下局势的世家大族而言,在汉灵帝归天的那一刻起,雒阳纷争早已有了答案——无论阉党或者外戚掀起多大波浪,终归都要被袁隗以及朝中大夫联手镇压。
这便是最终定局。
用士大夫的话来讲,这叫做“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有数十万乃至上百万党人士子在背后支持,何进、何苗、十常侍也只有苟延残喘得分,完全没有任何翻盘的可能。
大事成后,袁隗风头一时无两,德名将直比“辅成王,灭不臣”的周公旦。
除非袁隗突发脑溢血,想要学着王莽搞一手禅让,否则没有哪个士族敢在这时候触袁公旦的霉头。
作为扬州士林之首的周家也不例外。
高渊觉得周瑜看他的眼光,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而归还粮食,大抵就是对于将死之人最后的一点怜悯。
就像是明摆着在告诉他:做个饱死鬼,吃饱好上路。
所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一个州牧的身份,可以吸引到鲁肃、许褚这样的豪强投靠,但是没办法和袁隗争夺世家的依附。
想通这一点,高渊改变了心意,完全失了将周瑜拉入刘备麾下的心思。
“高先生身为刘使君帐下谋主,是否时时刻刻都要如现在般算计?”
周瑜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年纪轻轻,似乎就已经生就一双洞察人心的慧眼。
“谋主?”
高渊微微一愣,继而失笑,“在下不过是玄德公幕中宾友而已,算不得什么谋主。”
“噢?”
周瑜微微昂首,“倒是怪了。若非高先生出谋划策,刘使君何至以安喜小尉之身,不过半载时间,便荣升一州之长?”
啧,这种大家族最恐怖的地方,就是掌握了数之不尽的消息渠道。
刘备晋升扬州牧也不过两个多月时间,正式赴任也只有一个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周瑜就已经摸清了刘备的底细。
高渊突然产生一种“希望董卓早点进京”的念头。也只有雒阳乃至天下混乱起来,才可能斩断这群世家大族获取消息的渠道。
这会看似刘备已经成为扬州之长,但是实际上,相较于本土世家大族而言,依然处于劣势。
尤其是吴郡三姓以及周氏这种摆明了“我不招惹你,你也别来招惹我”的消极态度,哪怕是想要找点茬,都无从下手。
一个个潜水的老王八,实在龟的可怕。
不过幸运的是,袁隗很快就要死了。这群潜水已久的老王八,也该出来透透气了。
高渊沉默不语,周瑜却打开了话匣子:
“雒阳传闻,刘玄德荣升扬州牧,乃因身具三大功勋。”
“其一,斩杀渔阳叛逆之首。”
“其二,不费一兵一卒,只言片语,可使并州白波匪首,倒戈来投,十万逆贼,弹指可平。”
糜家的消息网络一直在正常运行,雒阳并没有白波贼被平定的消息传过来。
对于天下绝大多数人来说,还属于机密中的机密。但是对于周瑜这等世家大族,朝中有周异、周忠两位高官在列,从中得知一些内幕,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不过这第三件功勋,朝中只有一些零散传闻,或关于黑山贼,或关于青州黄巾。其中具体详情,却是无人知晓。”
周瑜飒然一笑,看向高渊:
“不知高先生可否将这第三件功勋告知周瑜,以解我心中之惑?”
“周郎素来聪慧,何不猜测一番?”
高渊暗暗撇嘴。
这群世家大族的子弟,都有一个毛病,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算定了天下的一切。
只看周瑜一副智珠在握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早有定论。自己说与不说完全不重要,不如交给周瑜自行发挥。
至于猜对还是猜错,有什么关系?
东莱金矿一经曝光,只会令朝中局势更加凶险,高渊也乐意看到这种境况。
若是猜不透,也是无妨。洛阳中枢按照既定轨迹发展下去,他能够做的准备更多。
“这第三件功勋,最为关键之处,应该就在这东莱郡内吧?”
高渊点点头,一脸“你继续说,我表示鼓励”的表情。
“所以,东莱郡内,到底有什么呢?”
因为认知层面的差距,周瑜只能通过孙乾与刘备同时受封这条线索推测出来东莱郡这道关键信息。
能做到这一步,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周郎这般试探,是为了周氏,还是袁氏?”
高渊反应过来,周瑜问这些话,根本不是为了东莱,而是为了刘备!
东莱有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东莱之地,事关袁隗与何进的博弈,事关扬州的归属。
东莱本就是绝密,事泄则必然连累刘备,稍微再用些手段,未必不能令刘备让开位置。
这一句话,便堵住了周瑜的嘴,也戳到了周瑜的命门。
你把刘备赶跑,最终是周家得利,还是袁家得利?
留下这一句话,高渊掉头就走。
以刘备的这种出身,即便是贵为州牧,依然入不了周氏这等世家大族的法眼,二者必然要走向对立的道路。
也罢,既然要走向对立,日后也只能在战场之上见真章了。
你周郎有气吞江东之志,我高渊,也不是束手就擒之辈。
孰胜孰劣,来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