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时代,冶金技术的大幅度提升绝非易事,每一项都需要庞大的资源投入。
若调动全国生产之力,集中优势技术力量,再投入海量资金,这倒是有些希望。
但这天下还是景泰帝的,他说了可不算……
众所周知,冶金技术离不开高温工业的支持。
而高温工业的进步,首当其冲便是耐火材料的升级。
朱齐脑中倒是有几种航空级别耐火材料——多晶纤维的制作方法。
可在这个连纯碱都要靠草木灰提取的年代,那些需要高纯试剂和精密温控的制备工艺,无异于空中楼阁。
而溶胶-凝胶法所需的异丙醇铝,就是现在根本不可能获得的材料。
“贸然复制后世的技术肯定不切实际……”
朱齐目光呆滞,喃喃自语:
“看来只能从那些被淘汰的工艺中找一找……”
突然,他眼前一亮,
“有了!就从简单的入手——石墨坩埚!”
石墨坩埚由天然石墨与黏土复合而成,其耐温性能远超这个时代的其他材料。
朱齐在脑海中快速计算着,石墨的熔点高达3652℃,与黏土混合后制成的坩埚至少能承受1550℃的高温。
这意味着只要解决炉温问题,就能让铁水完全液化,使杂质充分上浮分离。
更妙的是,石墨本身含碳,在冶炼过程中能实现碳元素的均匀渗透,轻松炼制出中碳钢甚至高碳钢。
随着思路的渐渐深入,这个新的难题浮现在了他面前——如何维持足够高的炉温?
眼下炼铁工艺,仍停留在依赖石灰石助熔,勉强将熔点压至1200℃左右的初级水平。
工匠们凭经验从炉火颜色判断炉膛温度,铁水在粗陋的砂模中成型,辅以反复锻打以去除杂质。
成品通常布满气孔和杂质,质量参差不齐。
朱齐清楚地记得,这个时代最高温的记录,乃陶瓷烧制所创下,但也不过1382℃。
距离铁水完全液化所需的1538℃还差得远。
炉温——
沉浸在这个难题之中的朱齐不自觉地踱着步子,一路缓缓走到了铜匠区。
他浑然不觉自己古怪的举动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看什么呢?”
河堤上,正在灶台前烧火的李老头一巴掌拍在旁边张老汉的肩膀上,把对方吓了一跳。
原来前日在张秋镇上一起吃早餐的两个老伙计,今日都被征调到了这个工地上。
“你又怎么了?这一巴掌要把我魂儿给拍散了”
张老汉一把移开李老头沾着炭灰的手,嫌弃地在衣服上擦了擦,随后又指着朱齐的背影,
“你看看这位公子哥……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似的……”
李老头也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个身影正站在铜匠区的熔炉前,时而俯身查看,时而负手沉思。
“是有些眼熟……”
“两个老东西!”
一声暴喝突然从身后传来,两人吓得一个激灵。
回头一看,原来是个穿着皂衣的小吏正向他们走来。
“让你们看着灶火,倒在这儿偷懒!看看,这粥都凉透了!”
小吏踢了踢灶边的柴堆,也顺着两个老头方才指点的方向随意一瞥。
这一看却让他瞬间变了脸色。
“你们这两个不知死活的老货!那是当朝太子殿下!竟敢在这儿指指点点……”
闻言张、李两位老汉顿时吓得面如土色,赶忙将手指给放下了。
不过,这一机灵倒是让他们想起来了——那日张秋镇上的早晨铺上,与他们同桌共食、谈笑风生的,竟是当朝储君!
朱齐浑然不觉,他正绞尽脑汁,试图转移方翰林的研究方向——他没注意到的是,董平这家伙也悄然跟在了后边。
“翰林啊!方才的事情你也看到了,”
朱齐指着方才发生事故的现场,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这黄铜熔点比铁低,在400℃的高温工况下……就是沸水滚起时四倍的热度……”
迎着方翰林疑惑的眼神,朱齐赶忙改口道:
“这黄铜虽易于熔铸,然遇火则软。它的……强度,就是刚劲的意思,刚劲会随着热度的增加,而急剧下降,显然无法承受白气产生的挤压之力……”
尽管他一时间很难找到替代的合适词语,但经过这么一阵通俗化解释,方翰林竟也听懂了七七八八。
方翰林眉头微皱,表示怀疑道:
“可是殿下,方才明明是铸铁管发生了碎裂,那黄铜酒甑反倒完好无损……”
朱齐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走!孤带你去亲眼看看其中缘由!”
说罢,朱齐大步流星地朝着黄铜酒甑的方向走去。
经过灶台时,他余光瞥见了张老汉和李老头,两人正诚惶诚恐地跪在一旁。
“两位老丈有礼了!”朱齐随意地挥了挥手,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这个随意的举动却让两个老头浑身一颤,额头几乎要贴到地上。
二人来到已经停止运作的酒甑前,朱齐指着铜壁问道,
“你来仔细看看,这里有何问题?”
方翰林凑近观察,只见泄压口附近的铜壁表面出现了细微的起伏。
他迟疑地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个位置,指腹立刻感受到了不规则的变形。
“这……铜壁竟已发生变形!”
“正是。”
朱齐神色凝重,以指甲在变形处划了道浅痕,
“铜性本柔,遇热愈软。寻常煮酒尚可,若要承受那白气之力……”
他忽地压低声音,
“这铜甑看似无恙,实则内里已被白气摧折。今日侥幸未破,全仗泄压及时。”
方翰林闻言,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朱齐继续说道:
“若待其爆裂,滚水白气喷涌而出……”
他张开双臂比划着爆炸的范围,
“届时莫说烫伤几人,便是这满炉碎片纷飞,方圆二十步之内,人畜难存!”
方翰林眼中的疑惑之色更浓了。
在他的认知里,铜器向来以结实耐用著称,家中祖传的铜器用了三代人都完好无损。
方翰林实在难以理解,为何眼前这铜甑会变得如此脆弱。
“那既然铸铁管会碎裂,黄铜又经受不住如此……高热,那我们该用什么材料?”
一个声音突然从旁边插了进来,朱齐转头一看,原来是他的跟班董平。
朱齐正要开口,忽见远处官道上烟尘大作。
他心头猛地一沉——这扬尘之势,分明是六百里加急!
果然,转眼间一骑快马已飞驰而至,马背上的驿卒滚鞍而下,跪地高呼:
“急报!钦差大人商辂曹州急报!”
说罢他双手呈上信函。
朱齐一把扯开火漆,只见上面墨迹淋漓:
“殿下钧鉴:
臣辂于曹州段抢堵决口,方见成效,不料上游突现洪峰!
新决一处,沃野尽成泽国,泥沙冲垮民宅无数。
臣已令快马沿岸鸣锣示警。
今殿下坐镇张秋,万望速作防备,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