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月映青衫,情牵玄氅

在林婉儿进城之时,城楼上的顾征正在看军报。

深秋的夜风将他玄色披风上的银龙纹绣吹得忽明忽暗。

忽然,八荒赤魂枪发出微光,这是大阵的警戒禁制被触发。

“将军!北门.....”

“无妨。”顾征按住想要拔剑的亲卫,“是天工令牌。”

他说这话时,唇角不自觉地放松了凌厉的弧度。

这细节的变化落在李岩眼里,惹的这位络腮胡副将嘿嘿直笑:

“要说林姑娘这令牌用得真是时候,上回炸了炼铁炉也是半夜......”

话音戛然而止。

石阶处传来踉跄的脚步声,夹杂着金属零件碰撞的清脆声。

顾征转身时,正看见林婉儿背着木箱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发间沾着露,绣鞋上满是泥泞。

抬眸间,赫然对上顾征双眼。

林婉儿一双眸子大亮,目光在顾征身上快速扫过,见他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不知怎地,她的俏脸突然一红,内心有点慌乱,下意识移开目光。

“顾将军!三连发弩机的卡簧问题解决了!”

她气喘吁吁地将木箱放下,强装镇定,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木箱在石板上震出闷响,箱盖弹开的瞬间,数十枚精钢构件哗啦啦散落满地,“您看这个偏心轮改良......”

“林婉儿。”

低沉的嗓音裹着夜风袭来,惊得她手指一颤。

抬头望去,顾征逆光而立的身影仿佛与背后的烽火台融为一体,玄色战甲在月色下泛着冷光。

八荒赤魂枪正微微震颤,仿佛在回应主人的气息。

她这才惊觉自己逾矩——深夜闯城在军中是重罪。

“我、我是说......”她慌忙蹲下收拾零件,指尖被锋利的钢片划出血珠也浑然不觉,“粮仓的机关闸门需要调试,还有药炉的蒸馏器......”

顾征看着衣衫单薄,语无伦次的少女,不由微微一愣,随即顿时了然。

他迈步上前,玄狐大氅轻轻裹住她颤抖的肩头。

林婉儿只觉温暖突然笼罩周身。

狐毛拂过她脖颈的瞬间,林婉儿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那是属于战场的气息,混着沉水香,竟让她莫名心安。

顾征单膝点地,捡起沾血的钢片,“工造司的工匠没有教过你戴护指?”

语气里的责备被夜风揉碎,倒像是兄长对顽劣小妹的无奈。

林婉儿望着他低垂的眉眼,忽然发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想来又是数日未眠。

“出来的急......”林婉儿嗫嚅着,话说一半,突然瞪大了眼睛。

指尖忽然传来凉意。

顾征将她的手掌摊开,当金疮药粉末簌簌落下时,她才发现自己掌心的血痕。

“李岩。”

顾征的目光从林婉儿慌乱的指尖上移开,转向憋笑憋得肩膀发抖的副将。

“末将在!”

李岩猛地站直身子,络腮胡跟着抖了抖,眼里却闪着看好戏的精光。

他故意拖长语调,跨前一步时甲片哗啦作响,“将军是要末将带林姑娘去军医处包扎,还是......”

“我不走!”林婉儿突然抓住顾征的披风,又在触及对方诧异目光时慌慌张张松开:“我是来帮你调试机关的.....”

顾征望着少女发间歪斜的木簪,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

“工造司正缺人主持大局,若有婉儿相助,必能事半功倍。”

林婉儿如小鸡啄米般疯狂点头,目光始终不敢与顾征对视,“我....我会尽力。”

她心中暗自懊恼,自己明明是担心他的安危才昼夜兼程赶来,可一见面却偏偏找了个如此蹩脚的借口。

“林姑娘这深更半夜的,该不会专为工造司的事吧?”李岩突然插话,故意把“工造司”三个字咬得极重,“怎么也不问问你爹的伤势?”

林婉儿如遭雷击,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她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得木箱里的零件哗啦啦响:“我爹......他受伤了?”

声音细若蚊吟,“我、我这就去找他......”

话音未落,她提起裙摆冲向石阶,青色衣摆扫过顾征的战甲,带起一阵急促的风声。

跑出十几步,她突然折返,将玄狐大氅塞回顾征怀里。

“夜风寒凉......”她不敢看顾征的眼睛,指尖在大氅上停留片刻,转身时发间银铃叮咚作响,“将军保重。”

顾征望着少女消失在城墙拐角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狐毛上残留的体温。

李岩凑过来正要开口,却见他忽然蹲下身,从满地钢片中拾起一只掌心大小的机关雀。

铜铸的雀尾微微翘起,齿轮间刻着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正是三个月前林婉儿红着脸塞给他的“失败品”。

...

粮仓外的老愧树下,林长策正在擦拭长剑。

听见脚步声,他当即放下长剑,故意咳嗽两声,果然看见女儿提着裙摆慌慌张张冲进院门。

“爹!”

林婉儿扑到竹椅前,握住父亲的手猛然僵住。

这带着薄茧的手温暖干燥,哪有半分受伤的模样?

“李叔诓我?”她瞪圆了杏眼。

“咳咳,为父确实......”林长策瞥见女儿袖口渗出的血迹,话音陡然转厉,“手怎么回事?”

原本因为吃醋而端着的模样也不装了。

林婉儿下意识把手藏到背后:“没、没什么,调试新弩机时不小心划到的......”

“又去城楼了?”林长策霍然起身,“跟你说过多少次,恩公命硬的很!上次伤成.....”

“爹!”

林婉儿跺脚打断他的话,发间木簪晃得几乎要掉下来。

“好好好不说这个。”

林长策见状叹了口气,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变戏法似地抖开,“喏,东街王婆家的桂花糕,你小时候最喜欢吃了。”

这还是他收到女儿进城的消息,骑赤焰妖鬓驹去敲门买的。

熟悉的甜香在月光下晕开。

林婉儿捏着糕点,忽然想起八岁那年,她偷偷改装娘亲的织布机,被父亲罚跪祠堂。

半夜里也是这甜香混着咳嗽声飘进来,那时父亲的手还不像这般粗糙。

“其实恩公他......”她咬了口糕点,声音含糊不清,“刚才脸色有些苍白。”

“能不白吗?”林长策冷笑,“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真当自己是铁打的?今天晌午议事时,连茶盏都握不稳.......”

他突然住口。

望着女儿指尖的机关油混着血迹,在桂花糕上洇出淡淡的红。

夜风穿过槐树叶,沙沙声盖过了叹息。

林长策拿起佩剑,状似不经意道:“这把青虹剑的机括有些滞涩。”

“我看看!”

林婉儿果然被转移注意,接过剑柄时眼睛发亮,“上次说的弹簧钢终于炼成了,若是用在剑鞘卡扣......”

她专注摆弄零件的样子,与亡妻在灯下缝补战袍的身影渐渐重合。

林长策望着女儿发间摇摇欲坠的木簪,那是她娘留下的遗物。

忽然,远处城楼传来凄厉的号角声。

林婉儿指尖一颤,半枚青铜齿轮“当啷”坠地。

“西门示警!”

林长策豁然起身,甲胄鳞片在月光下泛起冷光。

他抓起佩剑冲向院门,却被女儿死死拽住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