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如实质般涌入鼻腔时，罗羽喉间的血腥气更重了。
他能清晰感觉到那些细小的黑雾丝正顺着毛孔往体内钻，像无数冰针在啃噬筋骨——这与寻常毒雾不同，倒像是某种活物在贪婪汲取生机。
王瑶扶着苏浅的手在发抖，少女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泛着青灰，却还强撑着用指尖在地面划出灵纹：“这雾...在削弱我们的灵力。“
“多少年了，终于有人放我出来......“
阴恻恻的声音像生锈的刀刃刮过脑仁。
罗羽抬头时，正看见那道裹在黑雾里的身影骤然凝实——青灰色的皮肤爬满裂痕，每道裂痕里都渗着幽蓝鬼火，本该是眼睛的位置，却嵌着两枚滴着黑血的青铜钥匙。
它的“视线“扫过众人，最后停在罗羽身上，裂开的嘴唇扯出个扭曲的笑：“你身上有他的气息。“
话音未落，那身影已化作一团黑雾扑来。
罗羽只觉眼前一花，脖颈便被铁钳般的手掐住提离地面。
他能看见黑雾里翻涌的人脸，全是些扭曲的、尖叫的魂魄，正张着嘴往他脸上贴。
王瑶的惊呼声被闷在雾里，苏浅的灵纹刚画到一半便被黑雾冲散，陈公子的玉牌在掌心灼出红痕——这一切都像慢镜头般在眼前闪过，直到那道苍老却炸雷般的声音劈开黑雾。
“住手！你忘了当年是谁把你关进去的吗？“
赤红色的火焰自半空倾泻而下，将黑雾灼出个窟窿。
罗羽摔在地上，捂着脖子剧烈咳嗽，却见火幕中走出个鹤发老者。
老者身披赤焰构成的法袍，每一步落下都在地面烧出焦痕，他的左眼是跳动的火苗，右眼则是枚青铜古镜，镜中映着灵源山脉的星图：“赤焰，灵源初设时的守印者。“他看向那青灰身影，声音里浸着冰碴，“当年你吞噬灵脉，屠尽我三百同门，我用本命火焰炼了你三百年，才将你封入灵源核心。“
“老东西！“青灰身影发出尖啸，身上裂痕里的鬼火骤然暴涨，“三百年？
三千年都过去了！
你那破火焰早该熄灭了！“
罗羽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萧炎的残魂又凝在了赤焰身侧。
那位曾冷峻如刀的远古修士此刻身影虚淡，连手中的剑都只剩半截光痕：“罗小友，灵源封印的缺口在核心处。
当年我与赤焰布下双生锁，如今他的火锁还在，我的魂锁却......“他的声音渐弱，目光扫过罗羽怀中发烫的半块玉佩，“你师母的东西，该用了。“
赤焰的火焰与萧炎的残魂同时迎上噬灵。
火舌卷过黑雾的瞬间，罗羽听见刺耳的嘶鸣，黑雾里的魂魄被烧得发出惨叫；可萧炎的剑刚刺入噬灵胸膛，那青灰身影便反手抓住剑身，竟将半透明的剑刃生生捏碎。“残魂也配战我？“噬灵甩飞萧炎，转身时已逼近赤焰，“你的火......“它嗅了嗅空气，“快灭了。“
赤焰的法袍明显暗了几分。
罗羽看见他额角渗出冷汗——这哪是远古大能？
分明是油尽灯枯的残魂在硬撑。
王瑶突然拽住他的衣袖，掌心塞来颗泛着柔光的丹药：“这是我用千年朱果炼的，能暂时提聚灵力。“苏浅则将方才画到一半的灵纹补全，指尖点在罗羽眉心：“灵源核心的方位我记下来了，你需要同时引导赤前辈的火焰和萧前辈的魂力，才能重新锁死它。“
罗羽摸向心口，半块玉佩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
他突然想起师母临终前的话：“这玉是当年灵源初开时的钥匙，若有一日你见到能燃赤焰的人......“原来如此！
他深吸口气，将丹药咽下，灵力如暖流般在体内炸开：“前辈！“他冲着赤焰大喊，“用我做媒介！
师母的玉佩能连通灵源核心，我引你们的力量过去！“
赤焰的古镜眼突然亮起：“好！“他反手抛出枚火焰凝成的印诀，“等下我会将火灵力渡给你，萧炎的魂力则由苏姑娘引导——王瑶，用你的青玉簪护住他心脉！“
王瑶立刻抽出发间的青玉簪。
那支曾陪她走过无数险地的旧簪此刻泛起青光，轻轻抵住罗羽后颈。
苏浅的手指在他眉心画出最后一道灵纹，清凉的触感直透识海：“跟我念，'太初分两仪，灵锁镇万邪'。“罗羽跟着念出，便觉识海里炸开星图——正是萧炎残魂消散前看过的那幅。
噬灵似乎察觉到了异样，疯狂甩动黑雾想要冲过来。
但赤焰的火焰突然暴涨，将它死死缠住：“小友！
趁现在！“
罗羽咬着牙冲进灵源核心所在的裂隙。
黑雾刮过他的脸，在手臂上划出血痕，可他顾不上疼——玉佩的热度已穿透衣物，在胸口烙出个红印。
他按照苏浅指引的方位，将玉佩按在裂隙中央的青铜锁上。“轰“的一声，锁孔里喷出幽蓝火焰，却被玉佩的青光瞬间压下。
几乎同时，两股灼热的力量从后背涌来：赤焰的火灵力如熔浆，烫得他经脉生疼；萧炎的魂力却像清泉，在火浪中护着他不至于崩溃。
“引！“赤焰的声音在识海炸响。
罗羽咬碎舌尖，鲜血溅在玉佩上。
青铜锁突然转动，裂隙深处传来轰鸣。
他看见赤焰的火焰化作锁链，萧炎的魂力凝成光网，两者在玉佩上方交织成巨茧，将疯狂挣扎的噬灵困在其中。
黑雾被灼得滋滋作响，青灰身影发出垂死的尖叫，裂痕里的鬼火一盏盏熄灭。
但代价也随之而来。
赤焰的法袍彻底熄灭，他踉跄着扶住石壁，古镜眼里的星图暗淡下去；萧炎的残魂最后看了罗羽一眼，化作点点星光消散——这一次，是真的消散了。
罗羽只觉眼前发黑，灵力如退潮般从体内抽离。
王瑶的青玉簪“当啷“落地，她扑过来接住他，声音带着哭腔：“羽哥？
羽哥你醒醒！“
苏浅颤抖着摸他的脉搏，指尖沾了满手冷汗，却突然笑出声：“没事，他只是晕了。“她抬头看向仍在挣扎的巨茧，“赤前辈，这能撑多久？“
赤焰擦了擦嘴角的血，目光扫过逐渐稳定的灵源裂隙：“最多百年。“他的声音不再威严，倒像个疲惫的老者，“这东西本是灵源孕育的负面，当年我和萧炎想以正压邪，却不想它吞了太多怨气......“他突然看向昏迷的罗羽，古镜眼里闪过奇异的光，“不过小友身上的玉佩......“
王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罗羽胸口的玉佩不知何时已变成完整的一块——方才还缺了半块的玉，此刻竟严丝合缝，背面刻着的“凡骨“二字泛着淡金光泽。
赤焰的手指轻轻碰了碰玉佩，又迅速收回。
他转身走向裂隙，掌心凝聚起最后一点火焰：“我去补最后一道封印。“
当赤焰的身影消失在裂隙中时，黑雾终于开始退散。
月光重新洒在灵源山脉上，王瑶将罗羽抱得更紧些，苏浅则捡起地上的青玉簪，小心替她别回发间。
陈公子站在不远处，望着罗羽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或者说，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赤焰从裂隙中走出。
他的法袍彻底消失了，只余一件普通的青衫，古镜眼也闭合起来，像位寻常的老修士。
他走到罗羽面前，蹲下身，用指节轻轻叩了叩他的额头：“醒了就别装。“
罗羽睫毛动了动，缓缓睁眼。
他望着赤焰，声音还有些哑：“前辈......“
赤焰却没接话。
他盯着罗羽的眼睛看了许久，忽然笑了：“当年那家伙说，他的传人会带着半块玉来。
我还以为是骗我，没想到......“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摆，“走吧，去营地。
有些事，等你恢复了再聊。“
王瑶和苏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疑惑。
陈公子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背起自己的包裹。
众人收拾好行装，正要离开时，赤焰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向罗羽。
他的古镜眼缓缓睁开，镜中星图流转，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可知，当年那半块玉，本是用来......“
他的话戛然而止。赤焰闭上古镜眼，转身走向前方：“走吧。“
罗羽望着他的背影，手不自觉地摸向胸口的玉佩。
月光下，“凡骨“二字泛着温润的光，仿佛藏着某个跨越千年的秘密。
山风卷着残雾掠过营地，篝火的余烬在石坑里明明灭灭。
王瑶正弯腰替罗羽整理被黑雾撕烂的衣袖，指尖触到他臂上未消的灼痕时，突然听见赤焰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年轻人。“
众人脚步同时顿住。
赤焰不知何时已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礁上，月光从他闭合的古镜眼上滑过，在青衫上投下斑驳的影。
他的目光穿过王瑶发间晃动的青玉簪，直落在罗羽眉心——那里还残留着苏浅画灵纹时的淡青色印记。
“你的体质很特殊。“赤焰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指向罗羽心口的玉佩，“凡骨二字刻在玉里，却烧在你骨血里。
三百年前我封噬灵时，它曾嘶喊着要'啃食凡骨，破尽仙枷'；方才你引我二人力量锁它时，我在灵源裂隙里看见......“他喉间发出一声低咳，古镜眼忽然睁开一线，镜中星图如活物般游移，“你体内有团光，和噬灵身上的黑雾，竟是同根所生。“
“什么？“王瑶猛地直起身，青玉簪险些从发间滑落。
她下意识攥住罗羽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层层布料传来，却压不住自己突突直跳的脉搏。
苏浅原本正蹲在地上收拾散落的符纸，此刻指尖的黄符“刷“地烧着了边缘，她慌忙捏灭火星，眼底闪过一丝锐光：“同根？
难道说......“
“灵源初开时，天地为平衡阴阳，曾孕育出两股气。“赤焰打断她的话，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青铜，“一为至纯的灵源之气，滋养万灵；一为至阴的噬灵之气，吞噬生机。
当年我与萧炎用双生锁镇压时，本想以灵源之气化了那团阴毒，不想它吞了太多修士怨气，反成了独立的邪物。“他转向罗羽，镜眼中的星图突然聚成一点，“可方才你引动玉佩时，我分明感应到——你的骨血里，藏着那缕未被污染的原始灵源之气。“
罗羽只觉喉间发紧。
他想起幼时在杂役房劈柴，总被其他弟子嘲笑“凡骨难修“；想起师母临终前塞给他半块玉佩，说“这玉能护你走条别人走不通的路“；想起方才在裂隙中，当赤焰的火焰和萧炎的魂力涌入体内时，他竟隐隐听见骨缝里传来清越的鸣响，像是某种沉睡的东西被唤醒了。
“所以......“苏浅的声音发颤，“您是说，只有他能彻底消灭噬灵？“
赤焰没有直接回答。
他抬手接住一片被山风卷来的枯叶，指腹轻轻碾过叶脉：“百年后封印将碎，噬灵若再出世......“枯叶在他掌心化作飞灰，“它会比现在强十倍。
而能镇住它的，唯有当年与它同生的那缕灵源之气。“他重新看向罗羽，目光穿透少年眼底的疑惑，直抵更深处的坚韧，“或许，你才是唯一能彻底消灭它的人。“
营地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王瑶的指甲几乎掐进罗羽手背，却见他只是垂眸盯着自己的掌心——那里还留着引动力量时的灼痕，像朵暗红的花。
苏浅伸手按住他另一侧肩膀，指尖传来的温度带着些微颤抖，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滚烫：“羽哥，我们......“
“不必急着应。“赤焰突然笑了，古镜眼重新闭合，像位普通的老者在安慰晚生，“这只是我的猜测。
当年那半块玉为何刻着'凡骨'，你师母又为何将它留给你......“他转身走向营地外的山道，青衫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等你到了化神境，去灵源最深处的星陨谷，或许能找到答案。“
罗羽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方才在裂隙中，当玉佩完全合一的刹那，他曾听见极轻的一声叹息，像是来自远古的回响。
此刻月光漫过他的眉骨，将“凡骨“二字的淡金光泽投在地上，宛如一道未写完的符咒。
赤焰的脚步在山道拐弯处顿了顿。
他侧过脸，镜眼中的星图再次流转，声音被风揉碎，飘进罗羽耳中：“你的体质与'噬灵'......“
话未说完，他已消失在山雾里。
王瑶轻轻拽了拽罗羽的衣袖：“羽哥？“
罗羽低头，看见她眼底映着自己的影子，像看见当年在杂役房里，那个被人推倒却咬着牙爬起来的自己。
他伸手覆住她的手，又将苏浅的手也握进来，掌心的灼痕在三人交叠的温度里渐渐发烫。
山雾渐浓，远处传来灵源裂隙闭合的轰鸣。
罗羽望着赤焰消失的方向，心口的玉佩突然泛起温热，仿佛在应和他骨血里那缕刚刚觉醒的、清越的鸣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