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出道路还是死？
不管是出现时机，还是选项上，这个问题都堪称精妙。
然而，处于自由落体中的伍天然根本没有阅读的心力。
眼看那片混凝土越来越近，淡蓝色窗口一闪，化作光芒钻入她眉心。
一道严厉的命令在脑中炸响。
“把道路交给我方！立刻！”
恐惧替她做了选择，近在咫尺的地面顷刻消失，窗口化作一只巨手牵住她，带着伍天然直奔苍穹。
她自下而上穿透出一片洁白的云海，听到无数个沉眠梦境之人幸福的呢喃，又冲出云端，看到这片美好如天国的小世界外，是一片充满衰败和死亡的大地。
紧接着，她看到了【道路】。
巨手牵着她奔赴那条澄澈的光路，化作逆流而上的光点，她曾经独自试图返家，但未能成功，此刻在它的帮助下，她终于挣脱那股阻碍她回家的无形阻碍。
金色利刃在她胸口留下碎玻璃般放射的伤痕，随着她挣脱梦境，这些伤痕也慢慢复原了。
她希望自己做对了选择，真的用【道路】换来了自己的命和一张返程的票。
这时，她更清晰地观察到了那些沿光路从奔赴的灵魂们，这些人眼中闪烁着她无法理解的喜悦，直扑向伊娃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梦境领域，还不断喊着什么“游戏”什么“积分”，听得她头昏脑涨。
巨手将她拽向道路尽头的一团辉光，下一秒，伍天然眼前一白，从一座闪烁着绿色电光的传送装置里跌了出来。
失去平衡的她踉跄几步，摇晃着双手，最终不偏不倚落在一张椅子上。
巨手不见了，窗口也没了踪影，伍天然确认自己身体无恙，又望着那圆环造型，充满科幻感的装置怔怔出神。
她现在安全了吗？
她已经到家了吗？
“欢迎。”
突如其来的人声吓了她一跳，转头一看，才发现房间里还有另一道身影——就坐在她对面，中间隔了一张桌子。
陌生人穿着整洁的白衬衫和西装裤，像名办公职员，他递来一个友善的微笑，抬手指指自己头顶浮的文字：【通讯员017914】。
伍天然仰起头，发现她也有一个漂浮头衔：【开路者】。
“你是......病毒的人吗？”
“灵魂游戏。”号码很长的通讯员强调道，“我方的名称是灵魂游戏。”
“你们——”
“没有什么‘我’跟‘你’，为了把你从那个位面带回来，灵魂游戏和你建立了灵魂层面的链接，你现在也是这里的一员了，恭喜。原谅之前和你通过窗口联络的通讯员吧，一名懵懂、楚楚可怜、还带着【道路】这种无价之宝的无辜者太过可疑，我方必须进行审查。”男子和颜悦色道，“你已经安全了，现在正好是等待期，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提出来。”
伍天然还处在惶恐的状态，她不喜欢这个陌生的房间，望向一侧的传送装置，又看向正对面墙上的一扇门。
她从椅子上起身，走向那扇门，想知道自己究竟在何处，通讯员没有阻止她，坐视伍天然伸手开门。
外头是条热闹的街道，奇装异服的人以奇形怪状的方式穿来闪去，还间杂返祖似的呼喊声。
“新位面！总算开新图了，芜湖！”
“三缺一啊三缺一，头部队伍带打过期不候啊！”
“有人撞脸大BOSS被打得只剩条裤衩子了！”
“哪呢哪呢？”
伍天然默默合上门，终于确定这里不是“家”。
缩回座位上的她满心都是疑问，但最关心的问题只有一个。
“我真的不在梦里了吗？”
在危急时刻得到意料之外的救兵，伊娃已经对她用过这招了，或许它会故技重施——也许就连伊娃的现身都是梦境剧情的一部分。
经历了多重梦境的欺骗，伍天然如惊弓之鸟，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什么了。
“这是个悖论，我拒绝进行论证。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你现在的确不在‘梦’里，你在中转点，所有的玩家都是从这里出发，前往其他位面进行游戏的。”
“玩家？你是说......”伍天然想起那在自己眼前碎裂的身影，浑身一凛，“那个道士，他是不是——”
“他好得很，灵魂游戏把他带回来了。”
说到此处，通讯员前倾身体，靠近横在两人之间的桌面。
“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指什么？”
“开路。以一人之力在两个位面之间建立【道路】，是理论和实际上都不应该发生的事，但你偏偏做到了。”
“不是我干的，是之前的伍天然。”伍天然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掩盖心中的惊讶。
伊娃居然没说谎，病毒——也就是灵魂游戏——真的是为了道路来的。
他们在伊娃袭击她的时候作壁上观，是否也是因为她掌握着珍贵的【道路】？
之前的伍天然是怎么做到的？
我该怎么办？
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通讯员后仰身体，恢复了轻松的坐姿，向她摆摆手。
“别紧张，我想说的是，你真是不可思议。事实上，灵魂游戏收下这份珍贵的礼物后，还要向你支付报酬，这是你应得的。”他手腕一翻，变戏法似的端出一个雪景球，将它推过桌面，“给，物归原主。”
雪景球的玻璃罩内漂浮着美丽的金色光团，伍天然现在看到这个颜色就发怵，把自己在椅子上团得更小。
“伊娃没有成功骗走你所有的灵魂，就在我们讲话的时候，有几位小玩家在一个梦境里找到了她，那是个很安宁的美梦。”
“我和伊娃翻脸之后，伊娃没有......毁掉她吗？”伍天然其实已经做好再也取不回记忆的心理准备了。
“在它看来，梦境大概是比死亡更好的归宿。”
那团流光向着伍天然的方向飘近些许，她情不自禁凑近到雪景球前，发现光团竟是一个女孩的模样，蜷缩着漂浮在球体中，表情安详，嘴角带笑。
一阵若有若无的感应从雪景球内部传出，这的确是她，是灵魂中的多数派，是倾向于伊娃谎言的她。
伍天然凝视着这部分当了“叛徒”的自己，心中满是困惑，“你为什么想留在虚假的幸福里？你难道不想回家吗？”
雪景球里的伍天然没有回应，只是翻了个身，不愿醒来。
......这怎么看都是个中小学生，可是我明明感觉自己成年了？但这看上去不像成年人啊。
灵魂本来就是金色的吗，为什么伊娃的代表色也是金色？
怪念头一个接一个闯入脑海，她甩掉它们，望向桌对面。
“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现在就可以。顺便一提，送你回去的时候，我会把你的灵魂拼凑完整，并将灵魂游戏的一部分报酬给你——这应该会......让你的灵魂变得更加强韧，你多多研究，也许某天还能再次开路也说不定呢？”通讯员向她微笑。
伍天然觉得这个笑容有点假，但寄人篱下，她也没有怀疑的资本。
她不在乎报酬，这个夜晚太漫长了，她只想回去，回到灵魂完整的身体里，回到那个她近乎一无所知的故乡。
“请送我回家。”
“为了你的安全考虑，我会暂时隐去你和我方人员接触后的记忆，等你正式成为玩家中的一员......”
伍天然无法集中注意去听通讯员接下来的话。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最终一头砸向桌面，和雪景球内的灵魂撞在一处，坠向不久前她分明经历过，却不知自己经历过的糟糕的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