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雀儿提点,冒着早春清晨透骨的寒气,林海和李星星跪候在门外。待到朝霞染透了半边天,才开门唤二人进内。
二人头次进里间。与外头中西合璧的装修风格不同,里间好像穿越回百年前,烛台、香炉和博古架。李元松躺在拔步床上,一只手探出白纱,垂在床侧。
“准备吧。”李元松声音洪亮,但隐约有疲惫之感。
雀儿右手托一铜盘,盛着浅浅一汪清水。金丝雀从窗外飞入,口衔一块黑绿色方形薄饼。那薄饼落入铜盘,一吸水就舒张开来,很快就变成无数叶子。这些叶子都细小翠绿,就像刚从树上摘的嫩芽。
“选一片合适的。”雀儿吩咐。
什么才叫合适的?每一片都独一无二,可每一片也极其相似。稍作挑选后,二人都随意拿了一片。
在雀儿的指点下,林海先用一指,将叶子按在眉心,而后闭上眼。然后,只感觉一只手在他额头摩挲。
现在,白纱撩开,李元松盘腿在床上,围着一圈深色棉被。幸好棉被上有长生咒加持,否则他内里空虚,怕是……
李元松手上冰冷,只怕与死人无异。接触这样的手,林海一身冷汗,可谨记雀儿嘱咐,不敢睁眼,不敢退让。
最后,李元松一指也按在叶子上,口中念念有词。李星星隐约见白光萦绕在李元松身侧,又从叶子传入林海。
此举便是灵气启蒙。
千百年前,灵气尚且丰沛。修灵就如同小儿学走,只要年岁合适,自然就会。可随着末法时代来临,只靠自然中稀薄的灵气是无法修炼的。
幸而天不绝此道。
通过李元松体内精纯的灵气启迪,林海已经脱胎换骨,踏上漫漫修炼途。
等到仪式结束,李元松身形摇晃,雀儿连忙上前扶住。
林海再睁眼,从另一个方面看万物,好像新生的婴儿充满惊奇。偶尔还能看见各色漂浮的小点,那些便是灵气。
那片叶子落在地上,荧光散去,先是透明色,而后逐渐转为金黄色,这意味着林海是金属性。
“多谢老祖大恩,林海定涌泉相报。”林海连连叩头。
下一个是李星星。她不过四岁,屎尿都无法控制的年纪,却偶显聪慧。无需雀儿多言,她已经模仿林海刚才的模样备好。
李星星不如林海,对于修灵全然不通。她体内各处均是滞结,且不知如何运行。所以,需要李元松以更多的灵气,在李星星体内周身运转,将滞结完全打开,自然需要更多时间。
李元松额上挂着汗珠,手臂不自觉在抖。等给李星星启蒙完成,他一下子歪倒在床,雀儿上前扶着,就感觉他全身发抖,像是大限将至。
李元松张嘴,还有些说话力气,可不知说什么,又闭眼静待死亡。
这时,传来叩门声。
“李青海携外孙周扬,拜见老祖。”
李元松睁眼,连连挥手。
雀儿意会,忙说:“快进来。”
只有林彬带人进来。李青海已经七八十岁,但因修炼,外貌正如壮年。
而周扬就是个普通少年,比这里所有人都普通。卫衣加运动裤,还有一双小贵的跑鞋。原生发色不过耳,是学校的规定,看着好像个愣头青。黑色全框金属眼镜戴着,好像成绩还不错的样子。
“周扬见过老祖。”周扬跟着,跪在林海身旁。
周扬生在普通世界,按部就班的上学。直到几年前老爸去世,过节偶尔才跟外公、妈妈来过几次李氏。在他看来,李氏就是个藏在深山、落后封建的大宗族。
周扬悄悄抬头,看李元松,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普通人寿命一般不过百,所以周扬从前只见过百岁内的老人。而二百多岁的李元松,是他从未见过的另一种衰老。
最显眼的就是床上的人浑身漆白,对,就是白墙一样的颜色,没有任何斑点。
“不叫周扬。”李元松打量少年,“姓李,叫不白。”
周扬比小麦色还要黑,差点超越人种,的确不白。
林彬听老祖声音虚弱,不由暗暗给雀儿使眼色。雀儿了然,立马指导周扬也选一片叶子按在眉心。
李元松全凭一口气提着,手指虚虚的按在叶子上。可现在这个状况下启蒙,还是太过勉强。精纯的灵气传入周扬体内,刚转过心脏。李元松突然瞪大双眼,一身灵气散尽,直挺挺的后仰。
见证两世纪风云的老者,终于结束了尘世的历练。
而那股灵气在周扬心口散开,四处激荡。他只觉胸口剧痛,喉中顶上一股腥甜,还不等他吐出鲜血,便眼前一昏,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周扬只见眼前一片膝黑,四周隐约一圈暖光。他眨眨眼,仍是一片漆黑。不会是瞎了吧,或者干脆死了吧?
手脚都动弹不得,他越发惊恐。好在试了几次,开口发出了声音。
“救命啊,救命……”
周扬感觉自己就跟王八似的,被人整个翻了过来。他仰面躺着,灯光刺得流泪,手脚酸麻只能慢慢舒展。
他感觉好像过了很久,其实不过一分钟。
“醒了就跪好。”
周扬循声看去,是个中年女性,穿素色旗袍,盘发盖着一条孝布。再看四周众人,包括自己,都是一身白衣,头盖孝布。
周扬意识到自己身处灵堂,可抬头不认识黑白遗像,周围也全是陌生人。
不会是穿越了吧?
周扬学着旁边人,也伏跪在地,眼前一黑。这才想明白,刚才是有人将昏迷的自己蜷缩在地。
胸口还有心脏跳动痛,口中全是血液的腥臭。就这样,周扬还是渐渐昏睡过去。等到再醒来,就是李青海来叫醒他。
“爷爷!”
不过是初中生,现在见了亲人,周扬委屈的要哭。
“来,含在嘴里。”李青海递出一颗药丸,表面微有光泽,好像一颗黑珍珠。
周扬含在嘴里,精神一振,心脏跳痛渐缓。
“你跟着他,”李青海指出人群中的林海,“去给老祖送葬。”
周扬还要再问什么,李青海已经转身离开。
无奈之下,周扬只能慢慢走向林海。林海也在发呆,有人走到面前都没反应。
“额,小孩,我叫周扬,你叫什么啊?”周扬轻声问。
林海闻见周扬嘴里惊人的腥臭,不由后退一步,才说:“我是林海。老祖不是已经给你改名了吗?你应该叫我师兄。”
额……
周扬很想反驳,但是考虑到嘴里的生化大杀器,还是什么都没说。
出了灵堂,周扬就见满山乌泱泱都是白衣,只让出一条可供送葬的下山路。
在送葬队中,周扬是最前面的十几人中。他们孝布明显比后面的要长,每人手上还提着一盏煤油灯。父亲去世时,周扬也是这样,这是直系送亲的规矩。可周扬怎么都不认识黑白遗像。
抱着满腹的疑惑,周扬跟着下山,顺着河流又走了许久,天上开始飘雨。
初春的雨可不温柔,很快就密密的砸下来。脚下是石头铺路,并不泥泞,但开始打滑,速度不由慢了下来。
“还要多远啊?”周扬已经顾不上嘴里的腥臭。
“走到天黑。”林海说。
周扬惊呼。他很希望这是林海瞎说,但他们的确走到天黑才停下来。
为首的是那个穿旗袍的女子。她高举骨灰盒过头,大声喝道:“跪!”
那声音堪比雷声,在山谷回响。送葬队伍整齐的跪下,就像巨龙伏低。
“叩首!”
“起!”
最前面的十几人站起来,后面数百米的人仍旧跪着。在这十几人的注视下,旗袍女突然把骨灰盒打开。周扬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骨灰盒里拿出来一只玻璃瓶,周身流光溢彩。那不是现代工艺,而是古法制成,或许应该叫琉璃瓶。瓶子大肚细颈,没有盖子,里面装着骨灰。
旗袍女捧着琉璃瓶,放在河水中,然后松手。那瓶子竟然没有沉下去,甚至瓶口朝上,十分稳当的顺着水流漂远。
眼看琉璃瓶被夜色吞没,送葬总算是结束了。周扬学着别人,将煤油灯没在水里。旁人再提上来火自然灭了,偏周扬的灯芯一跳,重又复燃。
旗袍女走过来,让他将煤油灯重新放进河里,可再提起来,灯芯又复燃。
周扬是个唯物主义好青年,此刻也不由害怕。
“咋回事?”周扬问。
“提着吧。”旗袍女吩咐。
周扬只能提着煤油灯回头。
回去时没什么规矩,走慢走快,走前走后,队伍就乱了。周扬这才遇见一个小女孩。孝布太长了,缠在女孩腰间好像蓬蓬的公主裙。
这女孩正是李星星,周扬想起此前见过。这时,他才惊讶的意识到,黑白遗像是拔步床上老者略年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