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胡德贵偷猎枪

晨雾还未散尽,陈超的绑腿已沾满苍耳籽。他俯身拨开狼尾草丛,腐殖土上新鲜的羊粪蛋泛着油光,三趾蹄印在露水浸润的苔藓间格外清晰——这是野山羊群刚留下的踪迹。

山风掠过箭竹林时,他听见了岩壁方向传来的“咔哒“声。老猎枪的准星缓缓抬起,七十米外断崖处,领头公羊正用犄角撞击着盐霜斑驳的岩壁,飞溅的碎石惊起几只红嘴蓝鹊。陈超的食指在扳机护圈上轻叩三下,这是爷爷教的“问山礼“,枪响的瞬间,公羊应声栽进崖边的刺玫丛。

“陈娃子猎着大家伙了!“赵铁柱媳妇在晒谷场晾豆角时最先瞧见人影。陈超背着近两百斤的公羊下山,鹿皮靴在石板路上踩出带血的脚印,犄角上缠着的红布条迎风招展——那是从被毁的防火带上扯下的警示布。

胡德贵蹲在村口磨刀石旁,豁了口的柴刀在青石上刮出刺耳声响。他盯着羊角上残留的防火布,混浊的眼珠突然泛起血丝:“早些年老子打猎时,这崽子还在喝奶呢...“话音未落就被婆娘拽进院门,木门摔在框上的动静惊飞了篱笆上的虎皮斑鸠。

晒谷场西头很快支起烫羊的木桶。陈超用猎刀挑开公羊腹部时,藏在胃袋里的野生天麻滚落出来,混着青草香的温热气息让围观孩童直咽口水。张老汉突然挤到前排,布满冻疮的手按住颤抖的刀背:“让叔来放血,你这手是写字的手。“

女人们自发搬来柴火,男人们将门板拆下拼成案台。胡德贵扒在自家阁楼窗缝偷看,只见陈超将猎枪横放在老槐树杈上,正用麂皮仔细擦拭枪管。夕阳在烤羊的铁叉上流淌着蜜色,枪管泛起的冷光却让他后槽牙发酸。

“后腿给五保户,肋排分给救火受伤的。“陈超割下最肥美的羊尾油丢进火堆,滋啦作响的油星在暮色中绽成金花。王寡妇捧着分到的羊杂汤忽然落泪:“去年山火抢收苞谷,陈娃子后背还替我挡了块火炭...“

胡德贵趁夜色翻进祠堂后的草料棚。月光透过破瓦缝照在猎枪上,他摸出裤兜里泡过盐水的麻绳,却在捆扎枪管时被划破指腹——陈超竟在枪托内侧刻了道符咒般的防火沟线路图。血珠滴在线条交错的“马鞍坡“标记处,像极了山火蔓延时的火头。

“等着瞧。“胡德贵将麻绳塞进梁柱裂缝,阴笑着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从公社偷拿的硫磺粉,正与他鞋底残留的熊血气味混作一团。夜枭的啼叫惊得他踉跄后退,撞翻了供奉山神的陶碗,陈年小米洒在猎枪旁,宛如给枪身镀了层不祥的金粉。

胡德贵在糨糊里扑腾的动静惊起了晒谷场外的斑鸠,灰褐色的羽翼掠过王局长肩章上的松枝纹章。五名稽查队员正要按住这滩“浆糊雪人“,东头山道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三辆蒙着帆布的解放卡车碾着碎石冲进人群,车头焊接的防撞杠上还沾着新鲜的松脂。

“谁敢动胡会计!“头车跳下个穿将校呢大衣的疤脸汉子,腰间牛皮枪套随着步伐拍打大腿。他身后二十多个打手清一色握着鹤嘴锄,刃口泛着可疑的暗红色。晒谷场瞬间被柴油味与汗酸味填满,几个孩童手里的烤红薯“啪嗒“掉进灰堆。

王局长不动声色地将陈超护到身后,林小满却已闪身攀上石碾。她指尖捏着的胶卷盒在阳光下反射出十字光斑:“省报暗访组跟拍三天了,孙矿长连省厅的车牌都认不得?“卡车帆布应声掀起,露出两台蒙着红绸的摄像机,镜头正对疤脸汉子鼻尖上的刀疤。

胡德富突然杀猪般嚎叫起来:“孙大炮你害死老子了!“他肥硕的身躯竟从浆糊桶里鱼跃而出,沾满大字报碎屑的手直指卡车底盘。众人顺着望去,车轴缝隙正缓缓滴落黑红的液体,在青石板上汇成个扭曲的“矿“字。

“新鲜得很呐。“林小满不知何时绕到车尾,两指捏着块沾血的矿石标本,“上个月国营矿场丢失的铼矿精粉,原来在孙矿长的防滑链里当配重。“她突然掀开第二辆卡车的篷布,五只铁笼里蜷缩的穿山甲鳞片簌簌作响,暗红的血渍在笼底结成了冰。

孙大炮的瞳孔猛地收缩。他当然认得这个扎羊角辫的姑娘——半个月前在省地质局门口,就是这双杏眼的主人,捧着地质锤生生敲碎了他运矿车的挡风玻璃。此刻那柄地质锤正别在林小满后腰,锤头还沾着鹰嘴崖的红色岩屑。

“收网!“王局长突然对着手表厉喝。鹰嘴崖方向应声腾起三颗红色信号弹,惊得孙大炮踉跄后退。他腰间突然传来“咔嗒“脆响,陈超的猎枪不知何时顶住了他后腰——枪管竟是用防火沟测绘图纸卷成的假货!

晒谷场瞬间沸腾。赵铁柱领着猎户们倒转钢叉,将打手们逼至老槐树下。曾被陈超救过的张老汉突然掏出个铁皮哨子,吹出串山雀求偶般的婉转旋律。霎时间,屋顶、草垛、甚至公社大院的烟囱后,冒出十多个持弩的护林员,箭头清一色绑着浸透松脂的火棉。

“你们...你们早算计好了!“孙大炮的将校呢大衣被冷汗浸透,后颈的刀疤涨成紫红色。林小满笑吟吟晃了晃摄像机电池盒,露出底部鲜红的“道具“字样:“多亏胡会计的浆糊桶,给我们省了半卷胶片呢。“

混乱中,陈超悄然退至谷场边缘。他沾着浆糊的手指抚过勋章上“守山卫士“的铭文,忽然触到道新鲜的刻痕——不知何时,有人用簪子般细锐的利器,在“卫“字旁添了枚小小的五角星。

暮色四合时,二十里外的盘山公路上,王局长掀开吉普车后座的帆布。陈超正借着月光修补被割破的防火服,指间银针穿梭如扑火的流萤。林小满突然将个铁盒抛进他怀里,掀开竟是那枚被硫磺腐蚀的假枪管,内壁用荧光涂料画着完整的铼矿脉走向图。

“孙大炮车上搜到的。“她眨眨眼,发梢的松针随颠簸簌簌掉落,“胡德贵在拘留所嚷嚷,说你在鹰嘴崖埋了宝贝。“

陈超忽然指向窗外。幽蓝的暮霭中,七八只朱鹮正掠过火烧云,长喙间垂落的丝状物在霞光中闪烁如金线。王局长猛地刹住车,望远镜里清晰可见——那竟是省地质队特制的矿脉标识绸带,此刻正随风飘向公社档案室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