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蝉鸣夏倦，孤影待归（一）

午后的阳光如熔化的金液倾泻在史莱克城魂导巴士站的穹顶上，菱形玻璃将光线折射成细碎的光斑，在灰白地砖上跳跃如躁动的精灵。滚烫的金属扶手灼烧着指尖，空调魂导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却驱不散黏在皮肤上的暑气。蝉鸣声穿透半开的金属闸门，与大厅内此起彼伏的魂导广播声交织成一首盛夏的喧嚣交响曲。汗味、冰镇酸梅汤的甜腻与柏油路面的焦糊味混杂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裹得人喘不过气。

“前往天魂帝国北境，三分钟后发车——”

机械女声的播报被一群学生的欢呼声淹没。几个一年级生拖着行李箱冲向闸口，校服领口大敞，汗珠顺着脖颈滚落。有人高举冰镇酸梅汤撞开人群，碎冰碴溅到长椅边缘，在璟儿脚边凝成一小片水渍。

她微微蜷缩身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拐杖扶手的金属纹路。身旁的空位又换了一对母女——小女孩攥着甜筒，奶油滴在母亲绣着七宝琉璃塔纹样的裙摆上，引来一阵低声训斥。璟儿闭了闭眼，睫毛在苍白的脸颊投下细密的阴影。自一月前，精神之海受损后，她的视野仿佛蒙上一层薄雾，远处电子屏滚动的发车时刻表化作一团模糊的光晕，连近处行人面孔都只剩下轮廓。

一小时前，她也是坐在这张长椅上，看着萧萧的麻花辫在人群中忽隐忽现。

“璟儿！这儿！”

萧萧拎着鼓鼓囊囊的包裹挤过人群，青铜鼎纹的耳坠叮当作响。未等站定，她已将一罐琥珀色的桂花蜜塞进璟儿怀里，“祖母家后山的老桂树酿的，可比史莱克城的甜多了！”

璟儿低头轻笑，指尖抚过罐身贴着的歪扭标签——“斗灵帝国·霜叶镇”。记忆如潮水漫过：自新生考核结束后，每当霍雨浩繁忙抽不出身的时候。都是萧萧守在宿舍床前，用自己的魂力替她疏导经络；两人偷偷在庄老的药浴桶里倒桂花蜜，被霍雨浩抓包时手忙脚谎称“改良药性”；深夜蜷缩在魂导藏书阁的角落，借着月光修补被戴华斌撕裂的《魂导民用化理论》……

“记得每天喝药后含一勺，”萧萧蹲下身，将一个镇魂鼎挂件系在璟儿腕间，“庄爷爷的药汤苦得能杀魂兽，可别像上次那样偷偷倒进花盆了！”她眨了眨眼，青铜纹路随动作泛起微光，“那株君子兰现在还蔫着呢。”

璟儿耳尖泛红，指尖戳了戳萧萧的手背：“还不是你教我的......”

广播声突兀地刺破回忆——“前往斗灵帝国，五分钟后发车！”

萧萧猛地起身，裙摆扫过璟儿的膝盖。她忽然俯身贴近璟儿耳畔，嗓音轻如叹息：“其实......祖母家有一间藏书阁，藏着一件精美首饰的图纸。”她狡黠一笑，“等我抄回来，咱们一起研究怎么做！”

话音未落，她已转身冲向闸口，麻花辫在阳光下甩出一道金弧。

……

“让让！本少爷的披风可是限量款——”王冬的嗓音裹着夸张的傲慢，墨镜滑到鼻尖，蝶翼纹披风几乎裹住半个身子。他故作潇洒地甩开霍雨浩试图搀扶的手，却在瞥见璟儿时踉跄半步，墨镜“啪嗒”摔碎在地。

“王·大·少·爷，”霍雨浩弯腰捡起镜片，“回家取个魂环，需要打扮得像偷溜出宫的贵族？”

“你懂什么！这是战略伪装！”王冬一把夺回墨镜，蝶翼虚影在身后炸开一片金蓝光斑，“万一有邪魂师埋伏……”

“埋伏到魂导巴士站抢酸梅汤？”璟儿忍笑打断，将未拆封的冰镇饮料推向他，“上次在斗魂场，你可是用光明女神蝶的鳞粉把戴华斌的虎爪染成荧光绿了。”

王冬耳尖骤然通红，蝶翼不受控地扫翻一旁的垃圾桶。霍雨浩眼疾手快扶住轮椅，却被飞溅的碎冰碴糊了满脸。

“璟儿！这回可是霍雨浩先欺负我！”王冬一个箭步躲到璟儿身后，指尖揪住她一缕发丝摇晃，“快替我做主！三个月前他半夜溜去试验场偷学魂导炮，害我们被周漪罚扫厕所——”

“等等！”霍雨浩猛地僵住，冰雾自掌心溢出，“你怎么知道那件事？！”

璟儿歪头轻笑，指尖点了点太阳穴：“雨浩哥忘了？虽然试验场的监控魂导器部分正在维修，但某人在试验场门外摔碎魂导灯的声音……可是很清脆呢。”

王冬愣怔片刻，突然爆发大笑，蝶翼鳞粉洒了霍雨浩满身：“原来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嬉闹声被广播声骤然掐断。王冬的笑意忽地凝在嘴角，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将璟儿拽进怀里。光明女神蝶的鳞粉无声坠落，在她肩头织就一层微不可察的金光护盾。

“谢谢。”他贴在她耳畔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颈侧，“这次回去......我会和家里人谈谈。”鎏金光芒自他锁骨处的锤形烙印一闪而逝，“关于……真正的‘王冬儿’。”

霍雨浩抱臂站在一旁，灵眸金光扫过王冬发间崩裂的蓝晶蝶发卡，忽然挑眉：“你们俩最近……是不是瞒着我偷偷结拜了？”

“要你管！”王冬耳尖红透，蝶翼虚影“唰”地收拢，“本少爷人见人爱，和璟儿关系好怎么了！”他恶狠狠瞪向霍雨浩，“倒是你！敢让璟儿少一根头发，我就烧光你囤的烤鱼！”

“王大少爷，我们已经不摆摊买烤鱼了。”

人群渐散，长椅上只剩两道依偎的影子。璟儿轻轻拽了拽霍雨浩的袖口：“雨浩哥，离发车还有二十分钟……陪我坐会儿吧。”

少年沉默点头，替她调整好护膝的位置。灵眸金光穿透布料，确认金纹未因久坐而暴动后，才小心翼翼挨着她坐下。

指尖相触的刹那，翡翠与冰蓝魂力悄然交融。璟儿闭目凝神，意识如坠入深潭——

精神之海

淡金色的薄雾缭绕在琉璃般的天空下，霍雨浩的面容从未如此清晰。他站在粼粼波光中，碎发被微风撩起，露出后颈未愈的雷纹灼痕。天梦冰蚕蜷缩在他肩头打哈欠，伊莱克斯的灰袍如云雾飘荡。

“终于……能看清了。”璟儿伸手虚抚他的脸颊，精神体的指尖穿过虚无，却漾开一圈涟漪。

霍雨浩的灵眸蓦地睁大：“你怎么进来的？伊老说过精神之海受损者不能随意——”

“是‘璟浩之力’的共鸣，”璟儿打断他，翡翠魂力如丝线缠上他的手腕，“而且……我需要确认一件事。”她转头看向天梦冰蚕，“你们要带雨浩哥去极北之地，对吗？”

伊莱克斯的叹息震得湖面泛起波纹：“丫头，偷窥别人计划可不礼貌。”

“不是偷窥，”璟儿指向霍雨浩精神体心口那一抹蓝色光茫，“自从你步入二十集，就莫名觉醒冰属性魂力。不用猜，这一定跟天梦哥有关吧。他可是冰属性和精神力双修，大陆上唯一的百万年魂兽。”她垂眸轻笑，“能让天梦哥如此紧促的前往极北之地，想必跟你莫名觉醒的冰属性魂力有关吧。”

霍雨浩怔怔望着她。精神之海的风掠过少女苍白的脸颊，她眸中倒映的不仅是他的身影，还有深埋心底的惶惑与决意。

“别担心，”她忽然握住他的手——尽管只是虚无的触碰，“我相信天梦哥和伊老，就像相信你会平安回来。”翡翠魂力顺着手心攀附，暂时凝固了即将崩裂的冰纹，“史莱克的银杏叶还没落尽……我等你一起看初雪。”

现实中的广播声穿透精神壁垒，霍雨浩猛然回神。掌心残留的翡翠余温与璟儿泛红的眼眶重叠，他忽然起身，将一枚冰晶吊坠塞进她手中。

“这是我制作的护符，”他低声道，“如果想我了……就捏紧它。”

璟儿攥紧吊坠，冰霜刺痛掌心：“一个月后，我要在宿舍门口看到完完整整的雨浩哥。”她仰头微笑，泪水却模糊了远处电子屏的“冰荆港”字样，“少一根头发……我就让王冬砸了你藏起来的魂导核心。”

少年转身奔向闸口，背影融入熙攘人群。蝉鸣声忽然歇止，璟儿低头凝视吊坠——冰晶深处，一缕金纹正与她的脉搏共鸣。

“同学，去星罗城的特快巴士在哪个站台？”

一名戴眼镜的男生凑近询问，手中地图被汗水浸得卷边。璟儿眯眼辨认他胸口的史莱克校徽，抬手指向三号闸口。男生道谢离去时，背包挂饰擦过她膝头——一只粗糙的木雕小兔，与霍雨浩去年生日送她的那只一模一样。

她垂眸拧开水壶，黄金树汁液的苦涩漫过舌尖。不远处，两名高年级生正为座位争执。“假期回来就是晋级赛，现在放松等着被淘汰吧！”

“呵，你们班上次团战连二班都打不过……”

讥讽声被突然爆发的魂力威压掐灭。一名灰袍教师穿过人群，袖口饕餮纹章一闪而逝。

玻璃幕墙外，烈日炙烤着柏油路面，扭曲的热浪中浮现几道熟悉身影——宁天撑着阳伞踏入贵宾通道，巫风扛着的赤龙纹行李箱大得离谱；戴华斌阴着脸撞开一名新生，朱露小跑着追上去，裙摆沾满灰尘。

“哟，这不是我们的‘越阶战神’家属吗？”轻佻的嗓音刺入耳膜。璟儿抬头，视线中晃动着崔雅洁标志性的狐尾辫。她斜倚在相邻长椅上，指尖把玩着一枚猩红耳钉，“霍雨浩把你当瓷娃娃供着，连放假都不敢带你走？”

璟儿沉默地拧紧水壶盖。金纹自袖口悄然蔓延，翡翠天鹅虚影在瞳底流转——这是伊莱克斯教她的预警法阵，能感应直径十米内恶意。

“戴华斌说，你的腿永远好不了。”

崔雅洁突然俯身，耳钉尖端几乎戳中璟儿鼻梁。璟儿瞳孔微缩，翡翠预警法阵在识海中疯狂闪烁——对方魂力中裹挟着一丝腥甜，像毒蛇吐信般贴近她的精神屏障。

“毕竟连雷霆都杀不死的东西......留在身体里会变成怪物吧？”

璟儿瞳孔微震。为什么她会知道。神罚之雷的消息不是被学院封锁了吗？

拐杖猛地杵地，金属与地砖摩擦出刺耳锐响。璟儿借力站起，眩晕感让她踉跄半步，却仍挺直脊背。

“怪物？”

她轻笑，苍白的唇勾起讥诮弧度，“比不过你们吞禁药打假赛的演技。”

崔雅洁瞳孔骤缩，狐尾武魂应激般炸开。魂力尚未凝聚，一道冰珠已贴着耳尖掠过，将她钉在椅背上。

“再靠近她半米，”霍雨浩的声音从传音魂导器浮现，嗓音冷如极北寒风，“下次瞄准的就不是头发了。”

崔雅洁听声音的来源，注意到不远处巴士上的一个闪光，而霍雨浩居然手抬着一柄魂导发射器。身后闪烁着一枚白色魂环，管口居然死死的盯着她。

骚动平息后，大厅重归嘈杂。

璟儿缩回长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拐杖扶手的刻痕——那是霍雨浩用魂导刻刀偷偷雕的银杏叶纹路，凹凸的触感让她想起昨夜王冬儿发梢的冰凉。玻璃幕墙外的烈日将柏油路面烤得扭曲，热浪中浮动的魂导巴士像一条条焦渴的银鱼，吞吐着往来旅客。

趁着等人的功夫，她回忆了这一年的来往。

自她和霍雨浩离开公爵府已经一年了过去了，虽说这一年的经历与获得第一魂环时所觉醒的那一段记忆大差不差，即便中途有些曲折，但最终所达到的效果却没有变化。

加入唐门和史莱克，在阴差阳错下获得新生考核第一名，并没被武魂系选为核心弟子却成为魂导系核心弟子等。

璟儿其实一直有思考那段记忆的来历，那段记忆里。自己并不存在，那是一段属于霍雨浩的人生。与其说是记忆，璟儿或许跟愿意称呼它为，名为“霍雨浩传奇”的传记。也因此，璟儿才能得知霍雨浩的许多秘密。

但碍于这个秘密过于重要，璟儿在接触那些秘密的时候都要适当的伪装。比如用谎言和假行动，新生考核期间她就是通过这点让他们小组一路高歌猛进的晋级，虽说最后还是出现一个意外……

想到这里，璟儿摸向自己的心口。她除了能感受到因天气炎热而略有急促的心跳，便是那蕴含某种奇特波动的神纹了。

她依旧对当时在海神阁第三层密室间所发生的事情颇有在意，绿金色能量和暗紫色能量交会形成了第三股粉色能量。这一奇特的景象竟与自己体内的三股力量交融颇为相似。

自从她和霍雨浩能相互进入对方的精神之海后，她知道了众多有关自己的秘密。

据伊老和天梦冰蚕描述，自己跟霍雨浩一样都有三种不同的能量。璟儿自然知道霍雨浩的三股能量，毕竟那三个其中两个是他未来的武魂——冰碧帝皇蝎和亡灵圣法神。而自己的三个能量则与众不同，并不是三个武魂而是三种不同的能量形式——生命，毁灭和调整。

想自己这种情况，可以说是闻所未闻。哪怕璟儿自己翻阅了那段记忆也没找到像自己这种情况的任何一点信息。两种完全矛盾的能量居然在那第三股“调整”的作用下，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才让她得以活下。

倘若某天……那缕粉金色能量的“锁链”断裂，生命与毁灭的两股能量在经脉中嘶吼冲撞。她是否会变成真正的怪物？像崔雅洁说的那样，被所有人畏惧、抛弃？还是说……死亡？

璟儿抬起手，一枚黄色的魂环浮现。她盯着这枚魂环，眼底却流过一缕绿金色光满。第一次进入霍雨浩的精神之海的时候，这枚魂环就出现了异样。但自己碍于调停天梦冰蚕和伊莱克斯的吵闹，及拯救被另一个我束缚住的霍雨浩。自己并没有多加注意。

直到在那间密室，在神纹的影响下。她才注意到这枚魂环的异常——这是一枚极为特殊的智慧型绿金色生命魂环！

天梦冰蚕将那次在星斗大森林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其实那天璟儿并没有吸收那只百年级别风狒狒的魂环，这枚魂环是她当时经历生死危机的时候，璟儿自己凝聚产生的。

当时为了打消贝贝的猜疑，天梦冰蚕特意让霍雨浩编造一个谎言蒙豁过关的。天梦冰蚕的说完这番话后，璟儿紧接着就怀疑自己是否是一名魂兽。但出乎意料的事，天梦冰蚕摇头并表示，璟儿是一名货真价实的人类。

这一系列的对话让璟儿很是头疼，能自我产生魂环的人类魂师，闻所未闻！

那天结束室，天梦冰蚕的话在依旧在耳边回响——“这枚魂环是你的本源，不只是馈赠，也是诅咒。”

自愈时骤然浮现的绿金光纹、失控时指尖爆发的黑芒……我究竟是人，还是披着人皮的未知存在

璟儿收回魂环，看着面前往络不觉的人群。听着魂导广播播报的声音。不免想起王冬的处境。

自从那晚跟王冬在咖啡厅聊完后，她发觉昊天堡的人对他并不友善，似乎一直在束缚着他。表面的友善是在演示内心的孤独，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她能在短短一年对霍雨浩产生情感。不管怎么说，如果有机会，她也想去一趟昊天堡探探究竟。

夕阳西斜，一名灰蓝制服终于映入眼帘——是周涟。她盘着手，还是想往常一样板着严肃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