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迷失者与受救赎者(二十六)

那是长期没有嗑兴奋剂的后果,戒断反应。她在窒息,肌肉在缺氧的酸楚中抽搐。血海漫过她的全身,在现实中,在幻梦中。幻象围绕着她,飘渺着,歌唱着。那歌声就像……

那歌声就像刀子划开血肉,拿着刀的黑帮首领站在她面前。她模糊的视野中认不出这是那对兄弟的哪一个。打手们围绕着她,攥住她的双手。她能够闻到他们身上的气息:火药,铁锈,机油的钷素。力场剑掉在地上,在她大脑的某一个地方,歌声回荡不止。就像吟诗,就像咏叹,一个恶魔贴在她耳边歌唱,他在唱——

我们中有谁不被永恒囚禁着?它在唱。又有谁不是终生孤寂,孑然一人?

哦,迷失了,魂灵,在风中哀泣。法蒂玛在心里默念着下一句,歌声回回荡荡,她不由自主的应和。她感到刀子刺入身体的剧痛,感到锯齿的刀刃搅碎皮肤。鲜血漫过皮肤,然后漫过脑颅。记忆在她脑海中闪动,伴随着破碎的画面:酒馆对面熊熊燃烧的烈火……下水道里被撕碎的少年……一场屠杀,酒客尖叫着向外逃离……法蒂玛不知道这些画面来自于哪里,不知道发生于何时。又一把刀插进她的腹部,她的脚竭力去够地上的力场剑。

“她要挣脱了!”法蒂玛听见一个声音在叫喊,插在她身体里的刀刃拔了出去,然后再次刺进来。失血,重伤,眼前画面愈加模糊。但脑海中的幻象愈发清晰。她看见一个人踉跄倒地,鲜血从他的嘴里不断涌出。

她终于够到了那把力场剑。脚尖如同舞蹈般发力,踩落,挑起,利剑打着旋飞向空中。攥住她左手的男人扭头看去,法蒂玛发力挣脱。从衣服中抽出一把短刀:那把锯齿的短刀,她从费伯格法务部处抢来的那把利刃,她将短刀刺进男人的喉咙,向着天空举手。

打手茫然地抬头看天。

海登-艾利斯拔出短刀,再次突刺。

力场剑停留在惯性的最高点,然后调头坠落。

归来吧,魂灵。歌声唱起最后一句,归来吧,魂灵。

法蒂玛抓住了剑柄。白色的闪电在剑刃之上炸开,淹没了一切。

……

她开始坠落,风声在耳边尖锐呼啸。无数东西追随着她,栏杆,转头,断裂的钢筋混凝土。一同坠落的其他人放声尖叫。他们的惨叫刺穿耳膜,灌入颅脑。与她脑子里的幻象与屠戮逐渐融为一体。

她掉落在地,双膝一软,冲击沿着腿骨上行。悲鸣,骨骼和肌腱在痛楚中呼啸。一个人影在她之后落下,然后立刻起身。她认出那是海登-艾利斯兄弟中的一个。法蒂玛向着那个人影追出一步,两步,她的脚步踉跄了一下,然后扑倒在地。她举枪瞄准,但颤抖的手指无法锁定目标。倒塌的楼梯落在眼前,彻底隔绝了她和帮派分子的一切。

“你们逃不掉的。”她向着倒塌废墟的另一侧开口,试图放声高喊,但她喊不出声,她的声音嘶哑地如同乌鸦啸鸣,“你们的尸体会在绞索上腐烂,你们的名字会被诅咒,你们的灵魂将被王座唾弃。”

片刻的沉默。废墟的另一头传来了回应。

“我不明白。”

“神皇的目光不为你们而停留,但我看见你们了。”法蒂玛嘶声道,“或许我再也没有资格自称祂的女儿,但我永远不会放过祂的敌人。”

“我们从不是神皇的敌人。”

“每一个恶魔仆从都会如此申辩。”法蒂玛说,“但我知道兴奋剂是什么东西,告诉我,在你们注射药物时候,有没有听过恶魔的歌谣?当你们随着歌谣起舞杀戮时候,有没有想过那些恶魔的低语?”

“我们也从没打过兴奋剂。”墙后面的声音说,“我不知道你认为你在对付什么人,但我们从没用过兴奋剂,也从没听过歌声,我们——”

“谎言!”法蒂玛厉声说,她的的喊叫在半路失去了力量,内脏在焦灼的感官下收紧,不适感沿着腹腔上升,她的膈肌在抽搐,更多的破碎画面涌入脑海,她看见法警在战斗中被肢解,霰弹炮被从中折断,一个人瘫软在椅子上,嘴角流着血,那人的脸一片模糊——

“——我见过你们的仪式,用流浪女孩儿做祭品。”法蒂玛强撑着说下去,“那个女孩儿——”

“那个女孩儿叫特蕾莎。”废墟另一边的声音说,另一个声音,法蒂玛听出来了,废墟另一边有两个人,想必那对兄弟都在那里,“是的,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但那从来都不是什么仪式。兴奋剂能够让一个人变成疯子,但也能刺激细胞,强迫伤口愈合,拯救垂死之人。我们用溶于机油的兴奋剂处理那些寻常药物无能为力的伤势。特蕾莎——她被卡车碾过,浑身没有一点好肉,我们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荒唐。法蒂玛在心里说,她已经几乎出不了声了,戒断反应越来越严重,她的意识在涣散的边缘。脑海之中,那个受害者的影子一动不动。这什么都解释不了,他们做的事可不止这些,“还有柯洛……你们……”

“我们把她送去庇护所。”对面的声音似乎明白她想说什么,将话题转向庇护所,“我们也没有伤害柯洛。这些年我们向庇护所送去过成百上千的伤者。每一次用兴奋剂冲刷伤口后都会。在出事的那一天,差不多一个月以前,我们正在送两个倒霉蛋去庇护所。他的办公室紧紧关着,血从门缝里漫出来,我们撞开门——”

“他被捅了一万刀,浑身的血差不多流干了,地上简直堆成了一个池塘。我们只能把他送去医院,然后通知他的母亲。”另一个声音接道,“我们没有伤他,为什么要伤他?”

法蒂玛没有说话。谎言,她在心里想,全是谎言,没有一句是真的。柯洛身上的伤口说明了一切,那种锯齿状的,破碎的伤口。在她脑中,越来越连贯的画面碎片印证着她的判断,一把带锯齿的利刃,沾满着鲜血和人体组织,她听见垂死的悲鸣,一个声音在尖笑,一个女人的声音,她……

不。法蒂玛在心里说,不,不可能,不。

……她在尖笑,锯齿的刀刃紧握在她的手中,刀柄随着她的手心拧转,搅碎血肉,神经和肌腱。她的受害者躺在椅子上,抽动着,哀鸣被痛苦所窒息,他的鲜血倒映着她,捏着刀子,眼中泛着兴奋剂的紫色,疯狂,残酷,歇斯底里。她……

……她不可能做这种事。我不可能做这种事,法蒂玛想,她想起柯洛母亲的话,他挨了三十二刀,王座啊,三十二刀,我不能做这种事。她被骗了,有人欺骗了她,伪造了她的记忆,或者是其他什么,或许是兴奋剂的幻觉,幻觉编造了虚假的画面,让她误以为——

让她误以为——

她不可能——

不能——

对不起。她想,泪水无声地冲刷而下,对不起。

“柯洛的父亲死于兴奋剂,我们的父亲也一样。”第一个声音接下来说,“在父亲死后七天,我们的母亲跳进了井底。那个时候我们只有十岁,拿着母亲的遗书在街上哭喊,想找回我们的妈妈。”

“我们是混账,死在我们手下的人成百上千。”第二个声音说,“但我们永远不会打兴奋剂,相信我,我们宁肯死也不会犯下这样的罪行。”

在墙的另一边,法蒂玛张了张嘴。她想说话,想发出声音。但是她做不到,泪水冲开脸上的血污和灰尘。不适感沿着脊椎上升,进入胸腔和肺叶。她喘不过气,她的心脏很痛很痛。

“我知道。”她从牙缝之间挤出词语,“是我干的。”

她在寂静中号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