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咕哝了一番,也没个头绪,许陵游急着回铺子,只得散了,萧南卿自然又被拉着去吃权叔做的饭。
冬天的日头落得早,才铺陈开来,天就黑擦擦了。外面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破了黄昏的寂寥,门口站着一个身材矮小的人,穿了件深色的长衫,头低着脸被礼帽遮住,完全看不清,只听得说,“找莫三少爷!”
来人见到莫珦玟,把帽子一摘,竟是白天在尹府所见的年轻女子,“我是尹家的二小姐,尹翠薇。不出所料,果然你就是传说中的莫家三少爷,怪我有眼不识泰山。”
“不知尹小姐前来,所为何事?”莫珦玟微皱着眉问。
萧南卿还端着饭碗未曾吃完,倒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今儿个两位也看到了,我娘威严,若不是父亲病了,每日需我清点,我怕是也不得出来。”尹翠薇有些无奈的说,“就算你们今日不来,我也寻思着要请莫三少爷帮忙的。”
莫珦玟含混的嗯了一声,也不知这位尹家二小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爹的病,许大哥有没有看出些什么来?”尹翠薇黯然。
“尹老爷把我们都赶出来了。”萧南卿实话实说。
“看来大哥出马,也无甚用处。”尹翠薇叹息,“现在除了大哥和陈管家,我爹见谁都叫滚出去。母亲因而很是烦恼。”
“这是为何?”萧南卿好奇。
“我爹刚开始不过是受了惊吓,可我娘给他灌了张半仙的符水,我爹就……闹着要离了我们,在后院住着。”
“那你先说说撞鬼的事儿!”看热闹不怕事大,萧南卿说。
尹翠薇愣了一下,旋即坦然说道,“我家老宅小楼闹鬼,是有过几回的,因而大家都避着那儿。可不知为何,我爹那日还带了玉清去园子里逛。玉清是大哥的儿子,才两岁,等管家他们听玉清大哭赶到,我爹已晕倒在地。玉清还小,也说不清发生了什么。我娘心里就认定是见了鬼,一定请张半仙来作法。”
“所以见鬼不过是大家的猜测。”萧南卿摇头,果然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传说。
“也不尽然,玉清说,楼上有个漂亮姨娘看着他玩儿。可我们细问时,他毕竟还小也说不清楚。那小楼一直是锁着的,陈管家也进去看了,什么都没有的。”
“尹小姐说要找我帮忙,可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我要做些什么。”莫珦玟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问道。
“帮我查出我爹痴傻的真相!”尹翠薇似乎下了决心,低声说道,“我大哥,只是家里的养子。”
莫珦玟倒也有些意外,猜着尹少爷并非是尹太太亲生,倒没猜着他全然是收养的。
“难不成你怀疑尹瞳眬?”萧南卿才不管是否合乎礼仪,只管问出口。现在除了陈管家和尹少爷,都近不得尹老爷的身。照她这绕弯变法的话茬,不就是想说若有个三长两短,必然是和这两位脱不开干系。
“倒也不是。”尹翠薇一下子红了脸,有些被看穿了的窘迫。
“那你大哥是如何来的你家?”莫珦玟难得八卦,毕竟尹瞳眬温润平和,聪慧细致,倒象个正经的贵公子。
“是我奶奶的意思,也不知是从哪觅来的孤儿,来时已有六七岁吧。那时我爹除了我和二妹妹,的确没有儿子。我还太小,不大记得清,只记得母亲因此生了很久的气。”
韩景明入赘尹家,想必是尹太太的主张了。莫珦玟虽然知道问不出什么,可还是多嘴道,“那你夫婿,在家倒是闲散?”
“自从上半年城里的铺子出了事,景明暂时赋闲在家。现在我爹也不管事,生意全是大哥在经营,我娘让我看管些帐目,好为大哥分担一些。是,我大哥从小聪慧好学勤勉务实,相比,景明的习性,是差了些。但景明不是坏人,对我也极好。”尹翠薇话里有话。
要不是顾及尹家的生意,尹瞳眬怕早被你们踢出局了吧?莫珦玟冷笑。“尹小姐,天色已晚,请先回吧!等我们理出个头绪来再说。”
“莫三少爷,不管是谁,我只是想你帮我查出来。”尹翠薇低下头轻声的说道。
“尹小姐尽管放心,若真有人谋财害命,自然不会轻饶。”萧南卿何尝看不出莫珦玟的冷淡,不过是看她一个小女子,才打个圆场道。
送走尹小姐,萧南卿叹息,“我原以为这是一个平常的宅斗戏,可这下,倒是有点牵涉不清了。”
“南卿,你明日去听听张半仙怎么说。这会我要看书清清脑子。”莫珦玟说,“还有,权叔,以后这个尹小姐再来,就说我不在。”
“哎,你有什么想不通的,那陈管家,尹少爷,和尹小姐,不都是为同一件事儿吗?怎么还生起闷气来了?”萧南卿不知就里的添乱。
莫珦玟不理他,房门一关,万事大吉。可静下心却又没来由的烦恼,这里里外外也知道的七七八八了,就是觉得这事儿古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古怪。
第二天莫珦玟有课,自然不去顾管萧南卿。等到下午放了课出来,见许陵游正在和方静漪说着什么。方静漪不由红了脸站起来说,“莫老师,他是来找你的。”
“找你也无妨。”莫珦玟难得打趣道,“亲都订了,不就是等陵游去了孝择日子的事了,怎么反倒生分成这样。”
“哎,说正事!”许陵游生怕方静漪越发尴尬,不由拉了莫珦玟往外走。莫珦玟没辙,只得随手拎了围巾大衣,跟着他去。只听得许陵游说,“昨晚总是不踏实,今早央了周伯伯一起,又去了趟尹府。尹伯伯见了周伯伯,倒没有赶人。周伯伯跟他说话,他似乎是听着,却也无任何回应。不过好在我替他把了脉,略有虚浮,并无大碍,似乎不至于如此。”
“这事儿,反正南卿拍了胸脯说要查的。这会儿他也该访完张半仙了。不知问出些什么来,由他去吧。”莫珦玟想了想,终究没有说及尹翠薇昨日的夜访。
说曹操曹操就到!两人刚走到校门口,就见萧南卿风风火火的赶来了,迫不及待的说,“张半仙今日忙的,这不说几句话从中午等到现在。咦,陵游,你来看方老师啊?”
“说正事儿!”许陵游一语双关。
“他说符水都是些香灰什么的,骗骗信众罢了。料他也不敢整些夭蛾子来自断财路。”萧南卿答。
“那他怎么看尹家的事?”莫珦玟关心的是这。
“他说尹家之所以会请他去,是之前有个老婆子见了鬼;然后又因为尹老爷才去了第二次。”
“那当日的情景,可有详细的描述?”莫珦玟急切的问。
“张半仙说,尹老爷当时有气无力的瘫在一张太师椅上,神不守舍失魂落魄的,任由尹小姐和她夫婿扶着他,尹太太亲自动手灌的药。尹老爷中途还噎咳了几次,可尹太太似乎象与他有仇似的,硬生生的强灌进去。尹老爷咳呛了一番,就闭过气昏过去了。大家忙乱了好一阵,才缓过来醒了。张半仙当时吓得不轻,只得潦草收场;也悬了几日心,生怕尹家迁怒于他。
“可如果符水没有问题,那么就是过程粗暴,难道是连番惊吓因而痴傻了。”许陵游百思不得其解。
“这尹太太果真是个狠角色,有点象谋害亲夫的态势!”萧南卿怒道,“那日,尹少爷并未在场,一起被喂了符水的,还有那位见了鬼的小少爷,也是哭天抢地的,可尹少奶奶人轻言微,竟也不敢忤逆尹太太。”
“对了,有个事儿,我也觉得奇怪。今日见几个老妈子在清理厨房,说最近时不时有老鼠死在地上,也不知是吃了啥。”许陵游突然想起来道,“我听他们几人说,要是吃食里锅碗里有毒,家里早该药倒不少人了。一定是什么他们这种轻贱之人吃不到的。还说说不定老爷便是这般被药傻的。”
“这闹下去,人人都要变神探了。”萧南卿道。
“哎,反正我也不懂,我只顾看管尹伯伯的身体,这回先回去了,明日下午再去尹家。”许陵游想起铺子里还有杂事,不由急着回去。
“我也得回去跟老龙头汇报,他倒是也上了心的。”萧南卿道。
“行,明日再说,头疼!”莫珦玟意兴阑珊。
“唷,莫三少爷,稀客!”清宝堂的钱掌柜,见到莫珦玟进到内堂,连忙客气的迎上来,又吩咐了上茶。
“钱掌柜,几日不见,倒是精神头都不一样了。”莫珦玟见钱掌柜正拿着帐目,似乎在核对开着的箱柜里的物事,不由笑道。
“哎呀,您是真不知道,我可差点儿见不着。”钱掌柜笑,“咱这清宝堂,易主啦!”
“易主啦?”莫珦玟倒也一愣。
“你也知道我那老东家,虽然生了几个儿子,没一个有眼力劲的。做咱这行,一见物事儿,就要瞧出个大概,上个手就要辩真假,这才能估了价不赔不蚀,你说对吧?”
“钱掌柜可是行家,有你在就行。”莫珦玟笑。
“那也不能这么说,有时总还要东家定夺的。承蒙大家伙看得起,还是这儿的管事儿。”钱掌柜等小伙计上了茶出去,才说,“这事儿还不得往外说,但你无事不登三宝殿,想来是为了我那新东家尹老爷而来。”
“你的新东家是尹家?”这下轮到莫珦玟大吃一惊了,他不过是想来打探一下,没想到竟然误撞命门。
“你也知道,现下这时局,都在烦恼吃饭穿衣,谁还有个闲钱耗在这种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上。尹家城里的铺子黄了汤了,单凭咱这地儿,玲珑阁都喝西北风管饱?当铺古董不分家,尹家盘下这,倒是算留了后着。可这才半个月前儿的事呢,怎么一会工夫尹老爷就出了事?”钱掌柜说得小心。
“那这店现在也是尹老爷掌管的?”
“不,尹少爷。尹少爷虽然年轻,与我也算多年老相识,十几岁就喜来店里走动;自从接管了玲珑阁后,偶尔也会请我去帮忙看看。说句托大的话,我也算是他入行的小半个师傅吧。但不得不承认,尹少爷不仅聪慧好学,最紧要的是独具慧眼,如今这一眼定乾坤的本事,连我都自愧不如。都说少爷不是老爷亲生,我看着竟有当年尹家老太爷的气势。”钱掌柜赞起尹瞳眬,几乎让人觉得有拍马屁的嫌疑。
莫珦玟叹息,原来所有的发生都自有因果。“那除了清宝堂和玲珑阁,尹家可还有别的生意?”
“那我就不清楚了,你得问尹家的管事。我只管忙着清点这里的,把那些值些钱的不赎回的,挑拣了造个册子。”钱掌柜答。
“尹家的管事?陈管家?”莫珦玟问。
“不是,也姓尹,我听着象是尹老爷的远房亲戚,早年投奔了来。我也只见过一次,后来少爷说,忠叔回老家祭祖,估摸着该回来了。”
竟然漏掉这么重要的人物。阳光从西窗里钻进来,照到了桌上不知哪个物事上掉下来的一块螺钿,瞬间折出了闪耀的光,晃得莫珦玟眼花。莫珦玟心里突然象是被划开了一个口子,思路竟然清晰起来,“钱掌柜,这块螺钿若是无用,可否卖与我?”
“有何不可?那是一个首饰匣子上的,碎烂了都,莫少爷若有用处,尽管拿去就是。”
“那怎么可以,哪怕顶个茶钱!”莫珦玟笑道。
钱掌柜讪笑着找纸把锣钿包上,交给莫珦玟,又很不好意思的把莫珦玟给的钱捻了放口袋里,“哎,莫少爷若有什么别的疑惑,尽管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