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六年抵不过三十天的爱情(3)

有些东西,存在的时候从未想过会失去,以为永远不会丢失;失去了之后才发现,是自己从来未懂。路边闪过的一道道风景,消去心中一记记伤痕,突然发现自己并不需要那么伤感。放下就会有新的开始,便会懂得欣赏旁边的风景。忽然想起同事小薛的那句话:你是一个恋爱者,不是适合结婚的人,你永远不懂恋爱的目的,也不懂恋爱和婚姻的区别。

我是真的不懂吗?恋爱!结婚!原来真的不懂,以前不懂现在也不懂。别人懂吗?我打电话问陆小军。陆小军说,我也不懂,我是先结婚再恋爱,到现在也不知道恋爱的感觉!

我想问苗苗,结果苗苗的电话正在通话中,发微信,已经被苗苗拉黑。这一刻我内心比在婚礼现场还凌乱。正如苗苗说过的:如果分手,就要在最恨最不想见的二十四小时之内拉黑或删除,这样就不会心痛。她说到做到了,但我还是没有明白。

越是这样我就越想妈妈,想妈妈炖的清汤鸡里的两颗红枣,似定心丸。

门前杏花挂满了枝头,梨花白如雪,如婚礼上苗苗的婚纱。桃花粉如胭脂,勾起爱恋的粉色记忆。草木没变,砖瓦没变,变了的只有人的心情心境,还有……还有扛着铁锨从田埂上蹒跚走来、头发花白的父亲。我内心满是酸楚和不安。

我迎上前接下父亲手里的铁锨。父亲咬着牙问,媳妇呢?咋没回来?我低头看着脚下的马路慢吞吞地说,没了,跟别人结婚了。

父亲说,你就这点能耐,连个媳妇都留不住,能干啥?你是出去专门给别人养媳妇去了吗?如果那样你就回来种地,人家牛娃比你小三岁,娃都八岁了,谁说种地就娶不到媳妇了?

我没法接父亲的话茬,心里满是愧疚。上比不如人,下比不如狗。母亲开门出来了,我说,妈我回来了。母亲身后钻出一只小狗,父亲拍拍手,小狗汪汪两声。父亲抱起它亲切地喊着飞飞。我问母亲,啥时候养的?母亲说,两个月前,我不要,你爸非养,你爸抱怨,指望着你抱孙子是不可能了,养只狗陪着玩。我找不到接的话,闻见香味,问鸡炖好了?

飞飞,我的小名,小学时候校长的狗也叫飞飞,大家涮它,他就换了。现在父亲又给起成狗名,明摆是嫌弃,故意作践我。我说,爸你真行。父亲说,是你不行。我无语低头进到门里。

母亲给我盛汤的碗里放了一个鸡腿。还没动手,父亲夹起撕了把肉给飞飞,把骨头给我。母亲说有你这样对自己儿子的吗?过分了,媳妇慢慢找,马路上能捡来吗?父亲说不指望了,有飞飞陪我就行。

我喝完母亲炖的鸡汤,带着失落和失意走出了家门。临走时父亲恨恨地说,过年前不让我抱上孙子你就别回来。我默默地在心里算着,现在四月,新年还有八个月,翻年加上一个月才九个月,怀胎十月谁能赶得上。猫三狗四猪五羊六,我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养狗,是逼我。

直到天黑,我才到了五台县城,入住在一家宾馆里。此时我的心情有点繁乱,郁郁寡欢,叹息到怀疑自己,是不是让女孩子真的缺乏安全感。

陆小军打电话问,你真去了?我拍一张照片发过去说,真的。陆小军说,你脑子发热,病得不轻。我说,从来没凉过,出来找点儿清醒。陆小军说,你太失败了,真的悲哀。我说,苗苗把我拉黑了,打电话不接。陆小军说,你别回来了,生性就配当和尚,一生都清净。我说,谢谢支持,现在也不迟。陆小军说,白白浪费十几年的学费,从小进去现在都是方丈了。

我行尸走肉般躺在宾馆的床上,黯然销魂,失恋还要被所有人的唾弃,连关怀都没有,够背。女友嫁人,亲爹不亲,朋友鞭策。我想自己是在哪里把香插错了庙盘,还是进庙时没走正门,或者在庙门前撒了小便。我笑,没有,自欺欺人。为什么恋爱成了魔咒,成了一首必定在失恋中结束的命运交响曲。

我正闭着眼睛躺在浴缸中静思,还没走出悲伤的阴影。接着浴室的门被打开,一个女孩脱掉自己的睡衣走进来。我不明所以地惊诧着跳出浴缸想问你是谁,话没说完便滑倒了,脑袋轰一声,眼前漆黑一片。

我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的病房,用右手摸摸自己的光头,确定自己还是自己。左手上插着输药管。我诧异自己怎么会躺进医院,又是谁送我来医院的。我喊护士和医生。

嘎吱一声门开了,一个胖胖的护士迈着正八字步进来翻着白眼说,你有什么事?

我问,我怎么了,为什么在医院?护士说,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还有脸说!我往病房门外看,听见走廊里的脚步声,想之前的事……

警察来到病房问,你是哪个寺庙的,没见过你,为什么没有登记?我说,我不是寺庙的,还没出家。警察说,是个假和尚。我说,不是,真的假的都不是,谁说光头就是和尚。警察说冒充僧人嫖娼,当神仙。我说,没有,我不是和尚,庙门在哪儿都不知道,也没嫖娼,你们说的我都不知道,肯定是搞错了。

警察登记个人信息。我报上名字。警察笑说,名字比人厉害。护士说,人家是舅姥爷。警察问,谁家姥爷?护士自娱自乐说,土匪是流氓的舅姥爷。我说,流氓和我有什么关系,没趣不好笑。警察问,你涉嫌在酒店耍流氓,是怎么回事?我说,长这么大都不知道流氓长什么样,我是纯洁的爷们儿。胖护士捂嘴偷笑说,光着屁股都不知道自己干吗,还把头撞坏……

警察说抓住的每个人都是这么说的,光着屁股不认账,说是按摩,做生理保养。我说,我是见鬼了,好好地泡澡突然进来一个女的,连长相都没看清就被诬陷耍流氓。警察说,解释没用,怎么证明你是清白的,叫家长来,联系谁?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只有陆小军。警察说,留媳妇的。我说,没结婚没媳妇。护士说,继续编。警察一边扔给我衣服一边说,到派出所来说。我抱着头喊疼,警察说,休息好了明天来,好好吃几天饭,让你装。

我告饶说,警察叔叔我真是被冤枉的,你们可以查监控。警察说,明天再约。我说,我还是现在跟你们走吧,早点弄个清楚,还我清白。

我是被警察开车接到派出所的,在派出所又经过再一次询问。做完笔录,警察带来一个黄发女郎让我辨认。我一脸茫然说,不认识,没见过。黄发女郎指着我说,就是他,跑到我房间耍流氓。我内心最多的不是惊讶,是愤怒,平白无故住酒店洗个澡被骚扰,受到的惊扰还未平息,突然又变成流氓。我对黄发女郎说,妹妹你不能冤枉哥,哥是正经人,哥还没结婚,你不能玷污我清白,做人要地道,要厚道。

黄发女郎指着我对警察说,就是他一丝不挂闯进我房间,当时我吓坏了,就踹了他一脚,他跌倒就不省人事,我以为死了呢,吓死我了。我说,我在人间醒着呢,你慢慢编故事,编一个蜘蛛精盘丝洞的故事给警察提提神。警察说,到底是谁进错了房间?我们互相指对方。

值班的警察接到新的警情,对我们说,你们好好想到底是谁进错了房间,不许吵架,想不清楚说不明白就不要回去,谁说都没用。

我和黄发女郎坐在派出所值班室里横眉冷对、互不相理,谁也猜不透对方在想什么。我胸有成竹地认为自己光着屁股就是在自己房间。黄发女郎则认为我光着屁股要到别的房间串门,结果走错了房间。

警察回来问我们到底谁的错?我们依然互相指责,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警察说,都对,都有理,可我怎么知道谁对谁错,现在你们想怎么办呢?黄发女郎说,他要向我道歉。我说,她要向我道歉,支付医药费。警察就说,你们回去,天亮等结果。

我本以为是回宾馆,没想到是派出所铁栅栏的禁闭室。我想起马戏团的动物,心里全是愤怒。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请求警察给陆小军打电话,怒怨浪费我的白色席梦思大床。

陆小军看到关在派出所铁笼里的我,站在门口异常兴奋,得意扬扬地笑说,终于看到你待在里面了,我天天都这么想。我说,你是来挖损我夸奖我还是救我,回去吧。陆小军说,外面太乱,里面安全,与其上山不如就在这儿待着,伙食费我先给你垫上。我说,谢谢,不用。

陆小军说,我能夸奖你什么,失恋了不如意就出来耍流氓,还说什么剃光头修行,嫖娼都想着沾佛光,你够伟大的,还没入门呢就败坏寺家名声,连我都骗,还指望我救你。

我看着陆小军得意的样子,想冲上去撕他,可是心有余力不足。我无奈地说,别让我出去,有本事别让我出去。陆小军问,你想干吗?我说,灌醉你,把你送进来。

陆小军摇头说,不一定,越是不表露的人越能干大事,装都带着城府,还深藏不露。我挥手说,你赶快走,别让我看见你,我看不得别人站在外面春风得意的样子。陆小军笑得更猖狂了。

换班警察打开铁门,让我出来签字。我耍赖不出去,说你们没搞清事情冤枉我,我不出去,整个啥罪名不行,嫖娼耍流氓不好听,我不出去。警察关门说不走就待着吧,这里不管饭。我从床上坐起来,惊讶追问,你们查清了?警察问我,走不走?我说,走,这里又不是我家。

走出派出所,我心里是淡然的,重获新生的心情是无法言喻的。陆小军从头到尾嘲笑我说,㞞样子,你什么时候缺过爱,沦落到耍流氓了。我说,再说有意思吗,我的小心肝都气炸了。陆小军说,有意思,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意思,我到现在什么都清楚了。

正东方明媚的太阳光刺得眼无法睁开,我说,找点好吃的,你请我。陆小军说,滚,有脸让我请你,我损失的瞌睡赔我。我摸口袋说,钱包还在宾馆,高利贷,本加息不分期回去给你。陆小军说,回去管我半年的汽油。我说,一年一次。

菜饼配豆腐脑很清淡,陆小军的嘴挺毒。他说,你真的很倒霉,估计这辈子翻不了身了,人有的时候得学会认命,命里没有的永远拼也拼不来,命里劫数走完该来的自然会来。

我是吃着豆腐脑静静地停下来看着陆小军,一句一句听完,轻轻地问,然后呢?陆小军说,我不是算命的,然后之后都是你自己,如果不行你就真出家算了,我年年来这里烧香看你。我说,是真朋友,是哥们儿,够意思。

我问陆小军,你良心这么坏干吗还帮我?陆小军说,前年去你家,你爸让我多帮帮你,照顾你。我追问,我爸还说啥了?陆小军说,你爸对你的婚姻很担心,没想到你这么没能耐。我知道我爸肯定没说,没有爹娘会在外人面前这么说自己的儿子。我说,你继续扯淡,借机损我。陆小军说,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我说,当然真话。陆小军说,女孩子跟你谈恋爱却不跟你结婚的原因在于你没有责任心,女孩子很心细,时间久了会慢慢发现。我说,我怎么没有责任心,话都让你们说了。陆小军说,是结婚成家后的责任心,不是恋爱时的责任心,两码事。我更加茫然,头顶飘着乌云。他说,不能一概而论。我说,我想结婚人家不愿意。陆小军说,这说明你眼拙,找错人了。我苦笑说,在一起都是找错人。

起身之后我看到那个黄发女郎坐在身后,气愤地想去质问她。还没等我上前,陆小军热情打招呼,娜姐,好久不见,这里相见很意外啊!黄发女郎抬头笑脸相陪,喊,陆军学弟,你比我大,怎么好意思叫我姐,看我老是吧!陆小军说,哪能,是成熟。黄发女郎说,就你会说话。我问陆小军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还认识了?陆小军问,你们也认识?我说,就是她把我送进派出所,还说我是流氓。陆小军说,肯定有误会。黄发女郎说,是有误会,已经误会了,你想怎么样?

我和舒娜在陆小军的斡旋下,心平气和地走进酒店,走到同一个房间里。我们坐在对面,各自用眼光凝视对方。我问陆小军,你是谁的人?陆小军说,你应给娜姐道歉。我说,凭什么,我是受害者。陆小军说,耍流氓还有理,知道娜姐是谁吗?我说,女人男人都是中国人,犯错就要道歉。陆小军问我,谁向谁道歉,你没睡醒是吧?我说,是她闯进了我房间,差点要了我的命。舒娜理直气壮地说,我道歉,昨天晚上我回来上错楼层进错了房间,问题是你没有锁门。我说,是门锁坏了,怪我吗?

陆小军端着一杯茶递给我并对我说,你还想知道什么,娜姐就是我跟你说过六年前我徒步旅行西藏途中救我的人,不是娜姐的一千块钱,我也许不会活着。我说,和我有关吗?

陆小军对我使眼色要我和舒娜碰茶。我不干,陆小军说,恭喜你这辈子没媳妇。我说,放心,鸿运在后面。陆小军说,六十岁陪你到白头。舒娜娇气地笑说,还没结婚啊!怪不得,这样会吓坏小姑娘的。我说,你让我在派出所睡觉还不管饭,凭什么不生气?舒娜说,我已经道歉了,派出所调查清楚了。我问,昨晚你哪里睡的?舒娜说,宾馆。我说,你牛,你有本事。舒娜说,警察怕你出来找我麻烦,给你降火。

我喝了陆小军给的茶,说:谢谢!心凉如水。

五台山每座山头都有寺庙,幽幽山谷总能听到钟声。我准备一家家寺庙上香,陆小军不想去。我说,我要走完五台山所有寺庙,敬完所有佛。陆小军说,真当自己是圣僧。

可惜没有一座寺庙招人。陆小军讽刺我说,太可悲了,连佛都看不上你,天下没你的事了,不如找个山头自立门派吧!等你想明白也就出师了。我说,还需要你提拔资助。

舒娜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在我眼里闪现出《西游记》里白骨精的样子。我说,好笑吗?陆小军戳我说,娜姐你不笑都没人笑他,可怜的老男人。我说,不用,下辈子我订娃娃亲,中学毕业就结婚,走到天涯海角都跑不了。舒娜说,白日做梦比黄粱美梦更扬眉吐气,我就喜欢一休哥。我说,谁是你家一休哥,少扯关系。陆小军说,最好没关系,你们俩上下三辈子加起来都不可能有关系。我说,第一次见你这么嚣张地吹牛。陆小军说,才学会,锻炼。

山上树草才发芽,人少,没有什么生机。我说,浑然得体才能静心。后面突然有人插话说,心在心中,静在心中,心静才能静心,勿念尘埃。我转过身,是一师父。师父说,年轻人,除生与死,其余凡事皆为空。陆小军说,师父,他也这么想,但是做起来很难。师父说,不难,心就是自己,把自己从心里掏出来就干净了,才能静。我说,师父你说的好难,估计这辈子我是做不到了。师父说,不难,只要你能放下肩膀。我问肩膀怎么能放得下去。师父说,肩膀就是填充你精神的思想,不要想着明天还要得到,阻拦你前行的不是明天,而是昨天。我说,您说得高深,我不懂。师父说,会懂,心静下来就懂,要掏空。我问,去哪里掏?师父手指身后的庙说,这里。我犹豫,陆小军说,是不是还想回去?我说,回去的理由是什么,只能自寻烦恼。陆小军说,那就留下,祝你修炼成仙。

春风吹过山顶凉意浓浓,我和师父坐在山头,看山脚下。师父问,你第一眼看到的是什么?我说,我两位朋友。师父说,你来山上是游山的还是另有打算?我说,不知道,就是心乱。师父说,乱心的是自己,心无所想便没有奢望,就无从生乱。我说,可是已经乱了。师父说,得不到或失去的本身就是自己生出的烦乱,也就是自己的精神负担。我说,原本就是一时之气,一时性起瞎闹腾。师父说,热着来凉着回去,空即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