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姊妹会

然而,这次顺美姑姑的到来,却让王家人刮目相看。

顺美骄傲地告诉哥哥嫂子:这次回娘家就是想来看看哥哥嫂子和侄儿的。我啥也不需要你们接济,我们家这个年过得很好,是金德水特地要她回娘家的,还让她带来了这些大包小包的礼品。

看着妹妹把帆布提包的拉链打开,将里面琳琅满目的吃货拿出来摆放了一桌。王槐林激动地有些咳嗽起来,他直拿眼睛有点不相信地打量着自己的妹子,他是真心为妹妹高兴。他努努嘴,示意兰花,赶紧点火重新炒菜做饭,毕竟这是自己的妹妹新年里第一次回娘家,而且还是多少年来第一次没有哭丧着脸回娘家。

兰花倒对眼前的景象有点迷惑,她甚至有点怀疑这只是一个假象。她一边招呼着小姑子坐下,给她沏茶,一边用一个精细女人特有的警觉打量着顺美。她想,就凭金德水那个身无所长、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又爱赌的禀性,怎么就突然地发家致富了?庄稼人只懂得劳动致富,勤快做事才是硬道理。他金德水难道得了一窖(掘着财宝)了?反正横竖她都不相信眼前这个事实,她总觉得有诈。

她想饭后找个机会好好问问顺美。却没想到,饭后她正在厨房洗碗收拾呢,顺美就溜达进来了,瞅瞅没人,顺美把她拉到屋角一个僻静的地方,从怀里摸出一沓钱说:嫂子,你也让我入会吧。

刘兰花一哆嗦,差点没把手中的一把筷子掉落到地上。

听到“入会”两个字,刘兰花先是一愣,竟然有点面红耳赤了,但她仍不忘了要掩饰,尤其在这位她看来做事情一直都不怎么靠谱的小姑子的面前。王顺美做事不太稳当,牙根也不怎么牢靠,“姊妹会”这样隐秘的事情,怎么能够告诉她呢,如果她都知道了,那么全天下的人也都知道了。所以这事情是万万不能对顺美坦白说的。

但是顺美现在都已经提起来了,说明她确切知道了这件事情。可是顺美能不能入会呢,兰花想她一个人也作不了主。估计要是她把这事情告诉大姐桂花和小妹玲花,她们也不会同意的,因为她们都知道顺美一家人不靠谱。所以她现在首先是要封住顺美的嘴,让她就此打住。至于她是怎么知道姊妹会的,是否让她加入进来,以后把事情慢慢弄清楚再说。

想到这里,兰花装出一副迷糊的样子说:入会?什么会?我又不是党员干部,一个贫农妇道人家,能让你入什么会啊。还有,顺美,你哪来这么多的钱,是金德水给你的吗?他的钱我是不敢拿的,你快收起来带回去吧。

顺美的嘴巴噘了起来。她很不乐意嫂子这么搪塞自己,这明摆着是不信任她,瞧不起她嘛。她感到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她讪讪地把钞票用手帕重新包好,塞进棉衣内衬的口袋里,嘴里嘟咙着说:我这不是生活好些了嘛,以前老是叨扰嫂子你们家,现在就想拿出点私房出来交给嫂子存着,其它亲戚家有什么要补贴的,嫂子只管作主就好,反正我现在也用不了这些钱的。

看来顺美的确是好意,也是明白知道姊妹会的事了。但是兰花还是不想顺美掺和进来。在她看来,除了担心顺美这些钱的来路不明之外,顺美在她眼里始终就是一个外人,既然是外人,就一概堵得死死的,丝毫不能走露了风声。

在这件事情上,不仅仅顺美是外人,就连王槐林也是个外人,连同刘兰花三姊妹家的几个男人,也都是外人。“姊妹会”本就是刘家三姊妹间一件极为隐秘的事情,是女人们的应对家庭突发状况的保障和姐妹间情感联系的纽带。当然,也是刘家三姊妹生活乐趣的所在。

姊妹会,是兰花和她的姐妹们自认为做得最为成功最为隐蔽也最为骄傲的一件事。刘兰花是是姊妹会的核心和发起人,另外两个成员是大姐刘桂花和小妹刘玲花。每年,三姐妹都会把自己在牙缝中积攒下来的私房钱,交到一起来集中起来,然后依次做庄轮流保管一年。这份钱平时是不允许动用的,只有在三个亲戚家庭间,谁家真遇着什么难处了,三姐妹会聚到一起开个碰头会,商议拿出来多少,贴补着这个家庭渡过难关。

这是女人间才会有的秘密经济组织,男人们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知道的。如果男人们知道了,他们会想方设法从老婆那里把这笔钱搞出来,拿去买酒买烟,杂七杂八地花掉。而没有了这笔钱,家里真遇上什么麻烦了,那时男人在外面急得团团转,女人在家里也会一筹莫展。所以精细的兰花,叫上自己的两个亲姐妹,秘密储备了这笔钱。这笔钱的数目具体是多少,我们也无从知晓。但庄户妇道人家的私房钱,又能有多少呢。它只不过给家庭妇女们带来一点安心和隐隐的快乐罢了。

安徽的女人,出嫁之后,最信任的仍然是自己的亲娘和娘家姐妹。很多体己的私事,她们宁愿告诉自己的娘亲和姐妹,也不愿和自己的男人一起商量。并不是不相信自己的男人,而是她们认为,天下只有自己的娘亲和姐妹最了解自己,和娘家人一起交流,心里才最舒坦。

所以刘兰花发起的这个姊妹会,她背着王槐林已进行了十多年了。每当她偷偷摸摸把家里的鸡蛋卖给上门收购的小贩的时候,她会习惯性地藏起三角五角的,再把剩下的钱放到王槐林知道的抽屉里,那是家里的公款。而她藏起的那些私房钱,她会积攒起来准时交到姊妹会。她的两个姐妹,桂花和玲花,也会同样如此。

这些暗地里背着男人们的交易,刘兰花并没有丝毫的罪恶感。相反,她认为这是她的生活智慧所在,当然,也是她的快乐和底气所在。纵观整个芝蔴埂村的家庭妇女,能够不在男人的威严之下窝窝囊囊委屈求全过日子的,刘兰花要算做第一人。这并不是说兰花在平时的家庭事务中敢于和王槐林顶撞叫板,相反,兰花平时是很少去和王槐林为一件琐事去争执的,但是她常常在男人也没有办法的时候,她却灵活周全地把事情给解决了,这正是王槐林常常佩服自己女人能干的地方。用现在的话说,兰花的情商真的是高,不仅家里的事情理得顺,外面的人缘也处得好。要说村里王槐林得罪过的人,不在少数;但是村里说兰花坏话的人,却几乎没有。

只有兰花知道,这姊妹会到底帮了她多大的忙。庄稼人的一年收入,就依靠着那点田地的口粮和工分,平常过日子都是紧巴巴的,真要遇着点难事,一分钱也能难倒英雄汉。每当这个时候,村里的妇人们都会去找兰花想办法,她们知道兰花有办法弄到二十块三十块的。而兰花嘴里只是说,我去想想办法周转周转吧,不能保证肯定能有啊。但是一两天后她肯定能把钱交给她们,并且在给钱的时候,总不忘叮嘱:别让你家男人知道了,更不能让王槐林知道了。至于这钱到底从哪来的,兰花不愿说,她们也不会去追问,但她们都感受到了这同属于女人们之间秘密的一种特有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