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揽月楼见面(下)

  • 平国公主
  • caritas
  • 2970字
  • 2025-05-29 19:00:06

这间宅院取名“桃源居”,窗多、朝南,是徐卧冰在城中偶尔落脚的地方。院子虽小,陈设却一应俱全。有时候在太医院值夜晚了,或是临时被叫去宫里诊脉而误了出城,他就会暂时在这里歇一晚。两个小仆是他从市上捡回来的,专门替他看管这间隐于市的“桃源”小院。

“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正当徐卧冰出神时,胡萝盯着他身后的一本书问道。他收起把脉的枯手,转头看向身后的一墙书。

“这本?”他指着《本草纲目》问道。胡萝点点头。

哦?这孩子难道还未识字启蒙?他一边向胡萝解释,一边心里嘀咕。那不如就......送他去赢河清那里?

他本来与皇甫焱教书教得好好地,数月前却多喝了几两酒惹了苏家旁枝,宣王左右为难,他就立马请辞了侍书郎游山玩水了好一阵。如今苏家垮了也不见他回宫,约莫在城南一带给布衣百姓家的孩子启蒙。

宸王当时似乎在外,没管这事,不过依照殿下的性子,应是派了人跟着的。

如此很好。若宸王有心,定然能知晓这孩子的存在,保下百罗皇族唯一的血脉。

他起身,从背后的书架上抽出一张纸,略一思索写了几行字便折好,交予胡萝:“得空了去城南,四处问问有谁可花十两银子买下这首诗,若有一位身长七尺、衣着朴素、留着胡子的男人应你,你就跟他拜师学字。”

胡萝似懂非懂点点头,又摇摇头:“若有很多男人要买呢?若没有男人买呢?”

徐卧冰笑着摆手:“不会有旁人的。你只管去问。到明年开春还问不到,你再来找老夫便是。”

这孩子还不知道他俩之间的故事。似乎有一次,赢河清饮了许多酒,还是写不出想要的诗句,于是头痛欲裂开始撒酒疯。小厮找到徐老,徐老治完后笑称要十两,赢河清睡了三天,醒来文思泉涌,提笔写了这几句诗赠与徐老,权做诊金。

看着一老一小离去的背影,徐卧冰抚须笑了笑。随即又愁起来:入夜进宫侍疾,陛下的病许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这天下又要风云变换咯。

(一)

李霆垂下头闷声喝酒。屋子里茶韵早被清酒香掩盖过去。

雪主讲她去宣王府的事,李霆就一直是这个样子,边喝边听。

秦澜紫给他端来平日最爱吃的菜式,他依旧恹恹的。

李霩看他一眼,抬手为他斟满了一杯:“自你记事起,六弟就一直跟着你。你们自小感情深厚。就算以后各自成家,情谊也不曾淡薄。

六弟是我亲手搜集证据告发的,如今困在府里,前途尽毁,我想你应该非常恨我。”

说着,李霩举起自己的酒杯,敬了李霆一礼,张口饮下。

这是李霩主动表达“歉意”的意思。

李霆顿了片刻,似醉非醉地摆摆手:“中州这么多朝廷,北邙是最冷血无情的。我以为是他们常年茹毛饮血的缘故,长大后仔细想想却不对。云山、百罗、荻丽,哪个不是放羊赶牛,可是兄弟之间的厮杀却远不如北邙那么凶残。”

究其原因,无非就是早早定下太子。易君自不必说,易氏为他铺好了路,他的一生,比秦淮的河水都要顺。百罗、荻丽,虽人丁不旺,但若无嫡子,也有长子,听闻也很贤德。北邙皇子众多,各个都长得健壮,以为能夺汗位。

他的想法正是李霩的想法。李霩简单回了句“兄弟一心,其利断金。”雪主便知道两人想到一块去了。

此刻一桌山三个人,内心都暗自悲叹:李霙啊李霙,你怎犯下如此大祸!

尽管诸多利益的牵扯,但某些时刻,他们仍会记起彼此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李霆似乎是酒劲上来了,满脸通透,眉目紧锁。随即像是许下什么承一般,说道:“明日我就去三清殿将事情问问清楚,快的话,后日就出发。”

开春去了长安后,这是他第一次回到金陵。他本想查清神剑之事后逗留几日,抱抱刚出世的孩子,见见久不联系的兄弟,可是现实的残酷不得不让他背负起责任。

苏氏倚靠李霙和贵妃这两棵大树,经营筹谋多年、犯下谋逆大罪,谁又能保证下一个“苏氏”不会出现在自己身边呢?,不会出现在长安呢?说不定现在满大街都是了。

他决意尽快启程回去。

“这么着急,琳琅和孩子怎么办?”雪主脱口而出问道。李霩亦是抬眼凝视,等待李霆的回答。

李霆本想再斟一杯,却又放下了手,只摩挲酒盏解释道:“我出身不高,母妃亦不受宠,从小我的心愿便是好好长大,将来为父王分忧。可是现在苏氏谋反、朝中动荡,父王此时又病重,西北、西南诸多小国虎视眈眈,我......实在无法说服自己留下来照看妻儿。”

他看向雪主,眼里似乎是哀求:“帮我照应好。”

雪主捏着宇文家的信物,点点头。李霩忽然开口:“除了北邙,多留意宇文家。宇文瞳走马上任,或许掀不起什么风浪,就怕宇文拓在金陵使诈,陇西趁机起兵。”

李霩不会给宇文拓这个机会。

“罢了,回吧。”李霆转头望向窗外,大街华灯初上,游人们走走停停,越发有过年的氛围了。

(二)

一个月后,腊月二十三。天空白茫茫的,天上下起了小雪。

熙熙攘攘的人群把张贴告示的榜都挤歪了。告示上没有画出凶手的面容,只是简单描述了案发当晚的情况,并请附近的百姓提供线索,一个线索一两银子。榜前围观的老百姓手里拿着年货,挤来挤去,交头接耳,很快就将附近挤得水泄不通。

刑部、大理寺、京兆衙门连续派了几队人抓捕刺杀陇西使团的犯人,统统无功而返,没有丝毫线索。

胡萝收紧自己的身子,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打听消息,随后又添油加醋地将刺杀的前因后果讲给赢河清听。

老赢一身棉袄素得发亮,胡子不刮,佩玉不系,只是黑发松松垮垮束起,活脱脱一个穷酸私塾匠。他双眼眯起,嘴角带笑得听小胡萝侃侃而谈,似乎这奇诡的故事很对他胃口。

“罢了,走吧小萝卜头。”他从街口老树下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胡饼屑,拉着孩子往皇甫焱的府上去。

这一个月里,发生了太多事。

胡萝照着徐老教他的话,找到了城南的赢河清。在外游历许久的赢河清依旧挺拔儒雅,只是眉宇间多了几丝风餐露宿后的细纹。照顾小皇子的阿姆回到了郊外的胡家村。

宣王府的吃穿用度一切照旧,对外却称病谢客,当然本来也就没什么客会踏足。雪主曾又来瞧过一次,李霙也避而不见,依旧是那副时而冷漠,时而疯狂的态度,近身只留下楚夫人照顾。

听不到外界消息的苏才人也病倒了,整日在院子里看着夕阳发呆,偶尔打碎几个碗碟,偶尔哭湿被褥。她住在宫里偏僻的一处小园,和李霙一样过着离群索居的日子。

李陀还剩半口气吊着。老徐和圆润也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日夜轮流照看,竟也将这口气吊到现在。忠淳在太极殿近身伺候,侍疾的不是后妃,而是娇婧、霁月和琳琅。

奶娘们哄着几个孩子在偏殿嬉笑玩耍,一墙之隔的李陀却在喝霁月端来的药。一种诡异的冲突感却在庄严肃穆的太极殿得到了平衡。

华阳大长公主的身体康复了很多,经常拉着高阳和李洛说话。宫里的后妃久不侍奉皇帝,只得纷纷来顺德殿探望,既能说话解闷,又能搏得孝顺的贤名。一时间前朝死气沉沉,后宫热热闹闹。

太液池边少了一抹明黄,多了几片艳彩。直到江皇后去弘福寺祈福回来后,将后妃训斥了一顿,她们才消停些。

纳南岑和纳南琰回到了临安的岭南王府。流苏和纳南琨的媳妇蓝氏聊得颇为投缘,妯娌二人一起离开了公主府,在王府住下。

叔侄二人被陛下放出来后,三清殿和公主府都封了一笔银子,供他们离京后生活。于是在一个下着冬雪的浪漫星夜,纳南琰将流苏娶进了门。

李洛不久后就收到哥哥的家书,知道了这件喜事。

只是这为同父异母的跛足哥哥,似乎还有很多惊喜等着她。

他是第一个找到神剑的,也是在临安的旧书摊上慧眼识珠,找到《海荒八记》残本的。叔叔纳南岑常在云山行医,精通番邦文字和医理,也在外商手上得了一本藩文写的《全医注》。

两本书随家信寄到了公主府。

这月最后一件大事,便是在同样的一个雪夜,陇西使团大闹鸿胪寺。他们的宇文拓将军被一名黑衣男子刺杀未遂,至今昏迷。次日这消息便迅速惊动了朝野上下。